第71章 :廖漆的過去

“都說了不是在騙你的吧,我心智指數沒有任何變化。所以你之前的情緒微調是完全沒有問題的,雖然說我當時的反應確實是奇怪了一些……”

江舟指著心智測量儀上的數字,如此安慰道。

看著白冬那副懷疑人生的模樣,他實在是有些不好意思。

自己在塔爾塔羅斯審訊室的身體證明,對方的業務水平確實沒有問題——只能怪她倒黴在這個時候,碰上了自己。

而為了令白冬不至於完全喪失作為心智調整師的信心,江舟硬是讓她再給自己測了一次心智指數。然後以自己那毫無變化的心智指數,嘗試向她解釋,她之前的調整治療其實沒有問題。

“就……可能我平時表現情緒時的反應是有點……”

“你別說了……”

對此,白冬一臉虛弱地擺手打斷道:

“伱先別說了,讓我一個人待會兒,我靜一靜就好……”

她說著,動作僵硬機械地收拾起了桌子上的裝置。

無論怎麼說,白冬現在表現出來的情緒,相比之前那生無可戀的樣子要好太多了。

見此,江舟稍稍安心了的起身,走到了玄關換好了鞋,準備離開。

“那啥……”

開門之前離開,他探頭再次確認道:

“無論怎麼說,你可別有什麼想不開的啊。還有就是,也千萬別去找布克他說什麼自己不幹了啥的。組織裡唯一的心智調整師說不幹了,他知道了非得給我記處分不可。”

在這個時代,心智調整師是極為稀有的職業。想要獲得行醫資質,天賦、毅力與運氣缺一不可。

一般來說,真考上了的人,沒誰會願意繼續待在安置區地下——其實只要白冬願意,她分分鐘能夠弄到安置區地上層階的永久居住權。

甚至說,假如她想進大企業,甚至是奧林匹斯秩序下的超級企業,也不會是一件太過困難的事情。

要是真因為廖漆的原因,讓組織裡這個唯一的心智調整師看破紅塵退隱不幹了,布克絕對會跟他急。

“讓我一個人待會兒就好了。”

對方有氣無力地回答道。

江舟惴惴不安地推開門,準備離開。

但門推到一半,他像是突然想到了什麼一樣,又折返了回來。

“話說白冬姐,你這裡做一次情緒微調的收費是怎麼樣的?”

他小心問。

而這句話,卻是讓東西收拾到一半的白冬停下了來。

“怎麼了?剛剛那次情緒微調的錢,組織是會報銷的。”

她回答道。

情緒調整是按分鐘計費的,並且收費門檻很高。

雖然白冬願意免費為伊卡洛斯解放陣線的成員進行情緒調整服務,但組織上為了表示對高階人才的尊重,還是堅持要按市場標準付錢。

最後雙方商量下來,組織會事後報銷成員的情緒調整費用,而白冬則是按照市場價格的六成收費——這近乎是成本價了,其中大部分錢,她都用來支付心智調整師協會最新情緒素材庫的版權。

“我知道,但那是對於組織成員來說的。”

江舟點頭。

然後他繼續道:

“我是問你接不接私活?還有就是收費標準怎麼樣?”

…………

之前的廖漆並不知道,組織裡的心智調整師,原來跟他的母親住在同一個小區。

不過這也難怪,一來,過去沒有進行過調整改造,甚至都沒有加裝義體的他,跟組織裡的心智調整師不熟也很正常。

二來則是,自從廖漆加入了伊卡洛斯以後,他便很少回家了。

實際上,他甚至都不覺得安置區負四層惠民小區這個地方,算得上是自己的家。

這裡不是庇護他的港灣。除了一間可供住人的房子之外,在這裡沒有溫暖,也沒有親情。

從意義上來說,他甚至連家人都沒有……

在江舟用廖漆的曼陀羅解開門鎖的時候,房間裡已經提前亮起了最適宜的燈光。

輕柔的音樂迴盪著歡迎的氣氛,帶著上個世紀暖氣片氣息的暖風,隨著推開的門撲面而來。

吊頂上的機械臂上投影下了一個女僕的身影,她以一個無可挑剔的姿態,朝江舟鞠了一躬。

“下午好,歡迎回來,主人。”

說著,她又朝白冬微微低頭。

“還有您也是,主人的客人。為了能提供更好的服務,請問我能否知道您的名字?”

“不用了,珍妮,這位女士來訪的一切記錄都要在我們離開以後刪除,不留備份。另外,我媽呢?”

“馬薇女士在一小時前已經入睡了,此時正處於深度睡眠狀態,這裡不建議您將她叫醒。”

被江舟稱呼為珍妮的ai管家如此回答道。

“在她醒來前五分鐘通知我一聲,另外客廳裡開啟密談模式,不要吵到她睡覺。”

江舟如此道,隨即換上了機械臂遞過來的室內鞋。

珍妮點頭:

“都已經設定好了,請問主人與客人想要喝些什麼嗎?”

“我要紅茶就好了……”

江舟說著,轉而看向身邊的白冬,對方此時才回過神來。

“那我也來一杯紅茶吧,不要加奶跟糖。”

白冬連忙回答道。

珍妮再次鞠躬,隨即她轉身走向了廚房——雖然她只是一個3d投影,但為了氛圍還是要走這麼個流程。

“維斯塔珍妮家居系統?哪個型號的?”

坐到客廳沙發上後,白冬十分驚訝地問。

在她的印象裡,這樣的家居系統是很貴的。至少不是廖漆這種家庭有能力負擔的。

“第十代,老版本了。按我家的面積算,每個月的訂閱費用大概是2000奧雷。”

江舟回答:

“簡而言之,我每個月賺的錢基本上都花在這上面了。”

維斯塔珍妮,是維斯塔智控公司旗下的人工智慧管家服務。基本上相當於僱了一個專業保姆,二十四小時負責家中大大小小的事務。上到房屋裝修升級,下到買菜下廚,全部能夠安排得滴水不漏。

並且裝置安裝完全免費,只是每個月收取服務費用。

不過,假如支付不起服務費選擇退訂話,需要賠償一大筆裝置的拆除跟折舊的費用——這很合理,維斯塔是羅馬神話裡的灶神,而自古以來都是請神容易送神難。

當然,最終實在是支付不起的話,維斯塔智控公司還會貼心地介紹貸款渠道。

白冬沒有回話,而是端起紅茶喝了一口。

“我很少回這裡,但家母又確實需要有人照顧。因此最後也只能訂閱這個了,說實話,比起我平時回家照顧她,每個月2000奧雷的費用帶給我的精神壓力要輕很多。”

江舟如此道。

白冬有聽說過,組織對廖漆一直都有特別照顧,每個月給他發放的補貼足夠他生活。但即便如此,他還是在外面同時打三份工。

原來錢全部都用在這裡了……

“所以……”

白冬說著,轉眼看向了一旁的睡房的方向。

“那是你的母親?”

她問道。

江舟將仿骨瓷的塑膠茶杯放下,然後道:

“是,也不是。”

隨即,他也沒有賣關子,立刻繼續道:

“她每天大概有一個小時不到的時間,會以馬薇,也就是我生物學上母親的身份而活著。而其他時候,甚至包括在夢裡,她都會是擬感電影裡女主角的身份而活。

“我看了一下,最近的她應該是奧黛麗·褒曼,一個命途多舛的演藝界新星。每天輾轉於多個身份迥異,但同樣深愛她的帥氣男人之間。苦惱著自己應該怎樣從那片複雜的感情泥沼中掙脫出來。”

“身份錨定裂解綜合症?”

白冬嚴肅地問道。

“已經是晚期了。”

江舟點頭。

身份錨定裂解綜合症,賽博精神病的一種。患者多為沉迷於擬感電影,或者長期使用劣質記憶體的人。該病症的典型症候是,患者會無法正確錨定自己的身份,將自己認為是其他的人。

早期表現為沉迷擬感電影無法自拔,在說話時不自覺模仿擬感電影角色的口吻。進入晚期後,則會產生強烈的幻覺與幻聽,將周圍的環境認知成為符合自己幻想身份的環境。

比如在吃廉價的磷蝦餅時,會覺得自己在吃特級戰斧牛排。或者會將周圍的人,也認知成擬感電影裡的角色。假如周圍的人不配合自己演戲的話,可能會有歇斯底里的現象。

“最嚴重的時候,我每天回家以後,她叫我的名字都不同。之前聽說配合患者演戲能讓病情好轉,但我當時甚至都無法跟上她更換身份的速度。”

江舟如此道。

白冬聞言微微嘆了一口氣,然後道:

“身份錨定裂解綜合症是預防效果遠大於事後治療,你在她當年沉迷擬感電影的時候,就應該告知她其中的危害……”

“她知道。”

江舟回答道。

白冬愣了一下。

“先前我們還住在負七層的時候,我母親就是靠複製盜版擬感電影維生的,她當時見多了那些被擬感電影折磨出精神問題來的人。”

“那她為什麼還……”

她不理解。

擬感電影並不具有生理上的成癮性,患者在早期能夠很明顯意識到自己的不對勁,尤其是從事相關行業的人。

“她大概是自願這樣的。”

江舟含糊地回答,隨即問道:

“給晚期病人進行情緒微調,能讓她的病情好轉嗎?”

對此,白冬有些遺憾地搖頭:

“不能夠說是完全沒希望,但是讓晚期患者完全康復的可能性,可以說低到忽略不計。”

看到廖漆的表情一下子黯淡了下去,她立刻補充道:

“當然,穩定你母親的病情,最起碼穩定住她的心智指數不繼續下掉,還是能夠做到的。”

說著,她從帶過來的包裡,開始往外拿出儀器。

“另外,關於你母親患病的情況,還請具體跟我說一下。就比如,你先前說她是‘自願’放任自己病情惡化的,這到底是怎麼回事?這個對於我對於治療方案的選擇很有影響。”

白冬快速說道。

說話時,她先前的頹廢感覺一掃而空,看起來又恢復了平日裡幹練自信的狀態。

但對此,江舟則是猶豫了片刻。但最終,還是說起了廖漆的過去。

…………

廖漆的父親當年死於汙水處理廠的收購——因為義體換代跟不上廠裡的需求而下崗,又因為還不上之前義體貸,而被迫找獸醫接駁原生手臂。

最終死於術後感染。

在那以後,廖漆便由母親馬薇一人拉扯大。

他的母親認定,想要自己的兒子避免丈夫的覆轍,就必須讓他成為公司的正式員工,成為人上人,出人頭地。

於是,她省吃儉用供廖漆去到普路託深潛在安置區開設的人才孵化中心。希望他能夠透過公司考核,成為公司的實習員工。

一開始,廖漆也是牟足了勁學習,不希望母親失望。

只是,面對不到百分之一的晉升率,面對周圍同學能夠使用高價記憶體加速學習,而自己只是靠生物腦挑燈夜讀。他便是一次又一次的失敗。

原本也是,所謂的人才孵化中心,從江舟的視角看來,本質上只是給底層的民眾一個虛假的希望。在廖漆的記憶裡,真正出生平民,卻逆襲透過晉升的,只有同屆那個叫鹿遠的人——但人家那是天賦異稟,在安裝了腦機介面以後,虹橋腦區突變得極度發達,最後是作為駭客候補招募進去的。

但廖漆的母親卻不這麼認為,她將自己所有對於未來的期待,全部都壓在了自己兒子的身上。而有了鹿遠這個例子,她反而更堅定的認為,這是一條看得見成效的出路。

又或許,她其實內心深處也明白這是徒勞,但她還是需要一個這樣的目標來麻痺自己。

因為一旦放棄了這個信念的支柱,她將立刻徹底地崩潰。

只是,在經歷了一次又一次的失敗以後,廖漆終於放棄了。

他看不出自己繼續待在人才孵化中心,除了繼續讓母親辛苦賺來的錢打水漂之外,還有什麼其他的意義。

而母親不斷加在他身上的期許,以及她那日漸衰老疲憊的模樣,又了他極大的精神壓力。

令他感到無比窒息。

最終,他們母子之間的矛盾徹底爆發了。

當時他被母親趕出了家,而他也賭氣沒有回來,一個人去混街頭幫派了。

原本廖漆想著,沒有了自己在人才孵化中心燒錢,他母親一個靠自己的工作過,日子應該能過得不錯才對。

但在大概一年後,直到他在幫派裡混得風生水起回家以後,他才發現自己的母親已經瘋了。

“當時讓你們之間爆發矛盾的導火索是什麼?”

聽到這裡,白冬打斷問道。

江舟做了個深呼吸,他回憶起了廖漆選擇的曼陀羅圖案。

那是一個破碎的玩具。

他緩緩開口道:

“因為我媽她砸碎了我最愛的玩具。”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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