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鶯啊,夜鶯啊.”

】【“那個姑娘說,說我若為她摘得一朵紅玫瑰便與我共舞,但我的花園裡何曾有一朵紅玫瑰.”

】【“你難道要用荊棘戳穿你的心臟,去為我染紅一朵玫瑰?”

】【——《夜鶯與玫瑰》】……一枚子彈飈射而出,猶如一枚藍汪汪的水晶。

這是蘇明安在副本開局獲得的道具【破源彈】,一提到“開槍”,他就想到了這個道具,雖然不知道它現在會起到什麼作用。

……【破源彈(紫級)型別:消耗類物品介紹:裝入任意槍械之中即可生效,你的下一發槍械射擊,必然會切斷被射擊者與黎明系統的連線神經,破壞該被射擊者體內的黎明晶片。

】……子彈穿透霖光的胸口,彷彿傳來心臟碎裂的聲音。

頃刻間,猩紅軟管突然開始狂亂地舞動,恐怖量級的0與1自它們的舞動頻率中近乎癲狂地蹦出。

宛如神經與血管的律動,0與1的資料流飆升,一道,五道,十道,百道——好似自天地之間連起了一條蘊含著數不清資料的長線,“咔噠”一聲,破源彈穿透其中,像是一柄鋒利的剪刀,驟然剪斷了這條長線!蘇明安感到眼前的一切都開始旋轉混亂,就像電腦閃爍著破圖,那些搖曳的燈光、耳畔的風雨、碎裂的磚瓦、甚至於白髮青年本身,都在0與1的資料之間模糊不清。

“嘭,嘭,嘭!”

狂亂之中,傳出生命般的心跳聲。

白色資料瀑布於眼前倒懸,世界彷彿在傾覆中重生,眼前的一切都像崩毀的沙堡,萬物彷彿在一種奇特的韻律之中推翻重組。

只從中,聽聞神明驚怒的聲音:“霖光——你——你竟然!!”

這大概就是上一週目神明所震驚的——霖光準備了兩千三百次模擬的後手。

這一週目,這個不知是什麼的後手生效了。

“神明!”

霖光的聲音在亂流中傳出。

這聲厲喝,彷彿貫穿了長達兩千三百次模擬的痛苦與孤獨,貫穿了他的全部程式,灌滿了廢墟世界億萬民眾的憤懣與不甘:“神明!!!”

“——我要殺了你這個高高在上的神!!!”

頃刻間,光華大亮。

蘇明安掩著臉,在狂風之中後退數步,他望見那白髮青年身上聚攏的燦爛光輝,還有那被破源彈刺穿的漢服——藍光在霖光心臟處瘋狂閃爍,猶如一根刺穿夜鶯心臟的尖銳荊棘。

恍若一顆脫離了引力的星體,霖光的身影在紊亂的資料間漂浮,周圍都化作了純白的資料空間。

“神明——!!”

一聲怒吼。

那縷縷飄揚的白髮,如同嚴冬的最後一簌雪。

……長風遍及了整個世界。

支離破碎的資料流,天際的茫茫極夜閃過的一縷白芒,彷彿白晝撕裂了黑暗,竟有黎明在遠方升起。

明明是接近午夜十二點的時間,天空的黑夜卻在漸漸褪去,四處都亮起了陽光。

蘇明安怔怔地望著天空,第一縷晨曦灑上他的臉。

天空中的直升機無人操控,掉了下來,摔成了碎片。

天台上,霖光仍然保持手捧百合花的姿勢,左胸口流轉著破源彈的藍光。

蘇明安沒有看見神明的身影,好像神明突然消失了。

“……霖光?”

蘇明安立刻上前,扶住霖光。

在這一瞬間,在蘇明安與霖光胸口接觸的這一刻,有資訊傳遞了進來。

……【霖光t-0321記錄日誌如下。

】【災變第2年,我誕生了。

】……這似乎是霖光胸口黎明系統的情感共鳴,蘊含著霖光的全部記憶與秘密。

蘇明安剛接觸這些資訊,手就被霖光猛地握緊。

霖光懇求地注視著他,斷斷續續道:“不要……不要看.”

“讓我看吧.”

蘇明安說。

他…霖光到底布了一個什麼樣的局,破源彈起了什麼作用,神明又是為何突然消失。

還有霖光的過去、霖光的記憶、霖光的一切……他都

手上的力道一點點鬆開,霖光垂下頭,臉上還是慣有的卑微。

他低低地道:“好,你看吧.”

“看完之後,不要討厭我.”

資訊繼續傳遞而來。

……【霖光t-0321記錄日誌如下。

】【災變第2年,我誕生了。

】【我對著鏡子看著自己的容貌,有些討厭自己的五官與白髮。

】【我在程式內部檢測到了陌生的情感模組,檔名為“呂樹”,這令我感到困惑。

也許是凱烏斯塔構建我的時候,程式被外來程式設計師入侵,發生了一些錯誤——應該是這個叫“呂樹”的人,把他的情感模組意外遺失在了我這裡。

】【——這導致我擁有了這個陌生的“呂樹”情感模組的性情、記憶、行為方式。

儘管我連這個人是誰都不知道。

】【沒關係,即使那樣,那也是我。

】【我不會被認錯的。

】……蘇明安雙眼微微睜大,呼吸突然窒住了。

他沒有料到這個結果。

他連最壞的結果都想過了無數次——霖光可能真的是失去了自我的呂樹。

他連親手斬殺呂樹的覺悟都做好了。

但是…………【霖光t-0321記錄日誌如下。

】【由於真正的霖光在三維與阿克託一同死去,我接管了他的責任。

】【我的全名是“霖光駐凱烏斯塔ai”,本質是一個“陷阱”程式。

】【黎明系統分為兩半的原因,不是為了所謂的制衡,而是因為——只有一個黎明系統是真的。

另外一個黎明系統是陷阱。

】【當神明試圖奪取我身上的黎明系統,作為陷阱程式的我,就會利用追蹤反迴路,反向鎖定【他維】的方位。

】【這是廢墟世界為數不多反擊的機會,也是當年阿克託給我留下的使命——我的僅有作用,只是充當一個“蠢笨”的陷阱,誘導神明上鉤。

只要我每次模擬都選擇成為他的代行者,展現出殘暴無知的一面,讓他放鬆警惕,他就會一次又一次入侵我,把我當成一個安全的備用容器。

】【在共計兩千三百次的凱烏斯塔模擬中,神明一共奪取了我的軀體一千三百二十八次,我也搜尋了一千三百二十八次神明本體的位置。

這樣一來,我已經漸漸鎖定了【他維】這個文明的位置。

】【至於被我處刑的那些平民,很抱歉,他們本來只是程式,可以在下一次模擬中復生。

如果我不對他們殘忍,我們甚至不會再有下一次模擬,就會被神明發現,整個文明都失去最後的反擊機會。

】【如果恨我,那便恨吧。

因為在下一次模擬中,我依然會這樣對待你們,為了你們還能下一次復生。

】【這次凱烏斯塔是最後一次模擬,我對【他維】的位置,也鎖定得差不多了。

】【即將啟動我作為“陷阱”程式的最後功能。

】【那就是——當神明最後一次入侵我的時候,利用‘反定位切斷程式’,將神明從這次模擬中趕出去。

】【這種‘反定位切斷程式’,被藏在三維之中,當年阿克託將它命名為“破源彈”。

】【破源彈的原理是——神明是透過黎明系統入侵的廢墟世界,一旦透過破源彈,切斷我身上與黎明系統的連結程式,神明將暫時被驅趕回【他維】。

】【也就是說,只有當神明入侵了我,並且正好在這個時候,有管理員賬號對我開槍,這個最後功能就能啟動,將神明趕出這次模擬——我們就能利用僅剩的模擬時間,做一些能瞞過【他維】的事情,終於不用處在【他維】無處不在的監視下。

】【為了防止我的個人情感模組出現bug,導致神明發現我的不對勁。

我會定期清空自己的記憶——每次模擬,我都會作為一張白紙重新開始。

只有在最後的幾年,我的記憶才會被喚醒。

】【當然,這期間,我大機率會被神明誘導成一個扭曲的模樣,成為一個惡人。

】【沒關係,我只是一個陷阱程式。

】……【t-0321日誌記錄完畢,此檔案將被永久封存,非“亞撒·阿克託”同位管理者不可聆聽。

】【封存完畢。

】【記憶已清除完畢。

】【t-0321將以幾乎零記憶的狀態,在災變32年開啟。

】……蘇明安收回了手,手指像被燙傷。

一股奇異的悲傷與痛苦在他的五臟六腑蔓延。

得知了這個真相,他有點喘不過氣,幾乎啞口無言。

那雙淡色的眼瞳也在回望著他,霖光的眼神,像目睹著一顆行星的崩潰與重生。

像是一個終於朝蘇明安揭開血淋淋傷疤的傷者,表情畏懼而期待。

他的手指根根攥緊,扶住了蘇明安的臂膀,用力很大。

“你原來真的不是……”蘇明安顫聲道。

真的不是呂樹。

甚至連霖光本人都算不上。

“對.”

霖光低聲說:“這就是我的‘本質’.”

“是啊。

我既不是你一直心心念唸的‘呂樹’。

又不是‘霖光’本人.”

“我是一道程式,一道混合了‘呂樹’與‘霖光’記憶情感與性情的程式,我叫t-0321.”

他的眼中含著悲慼,好像連眼神都在問著“為什麼”。

有些問題,連他自己也困惑許久,像是附骨之疽一樣始終折磨著他。

“為什麼……我分明會泡‘呂樹’的茶,做夢喜歡去龍國的太華山……卻不曾見過真正的太華山.”

“我分明像‘呂樹’一樣能驅使異獸,甚至受情感影響,下意識養起了螳螂與蝴蝶……卻始終不是他.”

“我分明有著‘呂樹’從前的記憶,卻不是那個最初遇到你,說要追隨你,送你黑貓,為你戰鬥,給予你祝福,和你過十九歲生日的人.”

霖光的臉上出現了鬱結與困惑,就像孩童面對未知事物的不解:“每次看到你,我的胸口就像放煙花一樣開心,我不理解這是什麼感覺.”

“我無法理解為什麼揚起嘴角就是笑,為什麼眼中有水就是哭,但看到你我就有了這些反應,我的周圍好像都是黑黑白白的一片,但你有色彩.”

“我無法抗拒自己不接近你,哪怕我知道,這不符合我的固有行為模式,你是我程式中的偏差和錯誤.”

“我無法,對你割捨.”

“……”蘇明安的胸口似壓了千斤鐵秤,難以說出一個字。

霖光看見他的臉色,轉移了話題:“路維斯,告訴你一個好訊息.”

“你剛才的那一槍很成功,神明已經消失在凱烏斯塔了。

至少這次模擬,他不能再出現了.”

“真的嗎?”

蘇明安說。

當他抬起了頭——天空中,是四散而飛的白鳥。

燒盡的焦土之上,迷茫的人們站起身。

鐘樓傳來古舊的鐘聲,時針劃過了最上方的位置,預示著新的一天的到來。

蘇明安身邊的0與1的資料流仍在散發光華。

只聽周圍“隆隆”之聲,由於中央大廈倒塌的連鎖反應,這座平臺竟也開始崩塌下去。

蘇明安立刻抱緊霖光,擋住那些四散而飛的磚石。

天台在腳下崩毀,二人卻沒有極速下墜,身周那些飄飛的資料流,讓他們的下墜變得緩慢。

霖光的手炙熱滾燙。

即使這雙手越來越模糊,蘇明安仍然能感到觸感。

完整,溫暖的觸感,像生命一樣的觸感。

“霖光,那你之前說【留下來吧】……”蘇明安聲音顫抖。

“當然是我【留下來】.”

霖光的語聲頓了頓:“當一道程式完成了使命,就失去了存在價值。

人類活著才有意義。

我只是資料,被用完後等待的就是刪除,況且,我只是0321,一道使命告終的程式.”

“你不是程式,你是……”蘇明安想要叫出一個新的稱呼,卻發現怎麼都叫不出口。

面前的人,不算“呂樹”,不算“霖光”,叫“0321”又顯得太過冰冷。

他突然覺察到一絲絲的絕望,原來這就是霖光一直悲傷的東西。

“你就叫我霖光吧.”

霖光低聲說:“我完成了程式的使命。

誇我一下,好不好?”

他的心臟明明是冰冷的黎明系統,卻彷彿感到它在炙熱地咚咚跳動。

就像……他真的擁有一顆人類的心臟一般,這熱度燒灼得他臉部微紅。

“好.”

蘇明安說:“謝謝你。

霖光,你做的很好.”

他看到像慢鏡頭一樣,陽光絲絲分明,籠罩在霖光蒼白的眉眼。

他看到霖光緩緩鬆開了捂住胸口的手,露出一顆散發著破源彈藍光的心臟。

好似有一陣風吹入了他們之中,吹散了橫跨的隔閡。

蘇明安想起了霖光陪他散步時的笑容,給他吹笛子的專注,為他畫畫的認真,還有那……一筆一劃的龍國字,那一幅幅對聯。

他無法想象這不是一條生命。

生命與程式,又區別在哪裡?“路維斯,我好羨慕…那些能陪你走下去的人,那些與你相處漫長時間的人。

我好……羨慕.”

霖光感到深深的苦痛,他其實仍然嫉妒,嫉妒那個“呂樹”,他恨不得把路維斯永遠留下來。

但他知道不可以。

“陷阱”程式的資料收集完成,猩紅軟管給心臟的供能即將消失。

如果他是一條生命,他說不定真的會強留路維斯,但他只是程式,一片沒有生命的樹葉。

但讓他斷開連結,從此消失,他又覺得……那麼不捨。

違背了他程式本能的,不願意坦然接受消亡的不捨。

他突然想起了維奧萊特曾經說的話。

……【像是親人一般的聯結,像是朋友一般的傾慕,對一種獨立個體生命的‘愛’,這個人對你而言是不同的,能引起你心中的波瀾,讓您覺得他是個很好的人。

您體會過這樣的感情嗎?如果有,那就叫做‘欣賞’和‘愛’.”

】……愛。

愛?別墅旁的小孩子,雨夜裡賣他花的老奶奶,冰河下託付笛譜計程車兵,給他找最後一副顏料的平民小女孩。

花園別墅裡走來的路維斯,與他在月光下聽笛曲的路維斯,和他在夢境裡喝茶的路維斯,如今站在他眼前的路維斯。

還有,這個一整個世界。

那些……好像就是…………愛?他有點想哭。

如果最開始遇到路維斯的是他……是不是就會變得不一樣了?如果他能有更多時間,與路維斯平等地交談,一起散步,而不是早早就暴露了他是神之城的主人。

如果他們能在神明眼皮底子下,上演一場和平的戲碼,一起等到災變72年結束。

是不是……他就會比那個“呂樹”,更幸運?那些還沒來得及寫完的笛譜,那些只打了草稿的畫,那些沒學完的龍國字……他還有那麼多學成的東西沒來得及展示,還有那麼多禮物沒有送給路維斯。

如果說“人是懸掛於自己意義之網”上的動作,他對於路維斯的意義,僅僅有“去死”。

是。

他是失控的,異常的,錯誤的,不可計算的,卑微醜陋的,被神明扭曲的。

他去死才有完美通關,他去死才能有經驗獎勵,他去死路維斯心中的“呂樹”才是完美的,否則就是玷汙了呂樹之名。

甚至如果他死了,他的死亡也可能是神明備用計劃裡的一環,最後甚至會用來算計死路維斯這個他唯一在乎的人。

他其實對這個世界沒有感情,也根本不想救人類,只是程式的使命讓他一直這樣做。

他的所有行動中,只有對路維斯的接近,出於他的本意。

但路維斯的本質,與他不一樣,路維斯是十億精子和浩瀚宇宙中組合的奇蹟,像鑽石一樣珍貴。

路維斯是生命。

而他只是一段資料,沒有奇蹟而言。

路維斯還有很長的人生要去體會,還有很多的奇蹟要去創造,不會像他一樣消失。

太棒了。

…………【“他為什麼哭呢?”

一條蜥蜴問道。

】【“他為一朵紅玫瑰而哭泣.”

夜鶯告訴大家。

“為了一朵紅玫瑰?”

小動物們叫了起來。

“真是好笑!】【“然而愛情勝過生命.”

夜鶯說。

】【“——鳥的心怎麼能比得過人的心呢?”

】【——《夜鶯與玫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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