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炎二年八月的瓊州府,李綱端坐堂上,手中攤開一封急報,眉頭緊鎖。

「臨高陳韜、澄邁鄧文起事,號召黎族鄉民反抗朝廷苛稅,焚燒縣衙,斬殺宋官……?」

堂下,通判吳正誠低聲道:「稟學士,事情正是如此。這二人本是黎峒頭目,往年尚能順服朝廷,然今年苛捐暴斂,連漁鹽都課以重稅,實在難以苟活,遂揭竿而起。如今,黎人已破澄邁,正向瓊山方向進發。」

李綱閉目沉思,良久,才緩緩睜眼:「朝廷竟已苛虐至此!」

兩年前,他在趙桓的猜忌下被流放至此,本以為會在這南荒孤老終生,直到舟山軍的密使找上門。

彼時北宋已然氣數已盡,開封危在旦夕,金軍南下勢不可擋,趙宋皇族屢次棄城割地、毫無作為,令他心灰意冷。仍打著澎湖海盜旗號的舟山軍使者林元仲言辭懇切,勸他棄暗投明,投靠光明聖女,共謀抗金復國之路。

李綱何嘗不知,開封一旦覆滅,康王若真能力挽狂瀾,自己或許還有迴歸朝廷的機會。但他也清楚,趙氏皇族之懦弱,恐怕只會步步退讓,苟延殘喘。

於是他當時雖答應暗中歸明,但卻未即刻舉旗易幟,而是選擇觀望——他要看看,趙構能否真正勵精圖治。

兩年來,他仍以宋臣自居,維持瓊州秩序,不曾向舟山軍輸送一兵一卒。當趙構即位後,他更是不動聲色地按朝廷詔令徵糧、調兵、穩住局勢,既未徹底投向舟山,也在觀望南宋。

但眼下,他再無猶豫的理由了。

趙構的朝廷竟比趙佶趙桓更甚!苛捐雜稅壓得百姓生無可戀,竟將瓊州這等瘴痢荒島都榨取無餘!

李綱緩緩起身,踱步至堂前,負手而立。

「朝廷視百姓如草芥,老夫又何必再為它鎮壓民變?」

吳正誠大驚,抬頭望著李綱,眼中滿是震撼。

只聽李綱繼續說道:「瓊州本是化外之地,宋廷平日不聞不問,如今竟只知搜刮,不顧生靈死活!此等昏君,我李綱再無可留戀之處!」

他驀地轉身,看向吳正誠:「吳通判,傳令下去——萬安軍不出兵剿賊!」

吳正誠心中劇震,愣了一瞬,隨即深深一揖:「學士英明!」

這一刻,他終於明白,李綱已非昔日忠於趙宋的李綱,而是徹底走上了另一條道路!

瓊州城頭,宋軍旗幟依舊飄揚,但城下的百姓卻議論紛紛,暗潮湧動。

李綱獨立城樓,負手而立,望著南海蒼茫波濤,心緒難平。

兩年前,他本是宋朝的中流砥柱,為守東京傾盡心血,然趙桓昏庸,聽信讒言,竟以「激怒金人」為由將他流放至此。彼時,他已心灰意冷,知大宋氣數將盡,只是仍心存一絲幻想,不願輕易背離祖國。

然而,時間證明了一切。

趙構登基,本以為是中興之兆,誰料此人竟比其父兄更為怯懦,動輒求和,棄土割地,連祖宗基業都不願守護。

當初他仍存一線希望,仍照辦江陵行在發來的徵糧文書,甚至親自調解瓊州內亂。可當他得知揚州之戰的訊息——方夢華力挽狂瀾,生生絞殺金軍一旗,而趙構卻依舊在跟金人乞降時,他終於徹底死心!

「原來,大宋並非無能為力,而是自己不想抵抗!」

李綱拳頭握緊,青筋暴起,雙目中燃燒著怒火。

——他曾以為宋室無救,只能苟延殘喘;但如今,他看到了真正的抗金希望!

此刻,猛大蟲徐震、放屁虎童闖等人已在城下等候,城門緩緩開啟,他們昂然走入府衙。

李綱回身,目光深沉,緩緩坐下,看向三人。

「傳信東海,我李綱——願降明教!」

七日後,瓊州府城頭,宋軍旗幟緩緩落下,一面嶄新的日月旗迎風飄揚!

瓊州島——正式脫離大宋,歸入大明!

城中百姓聞訊,非但無人驚恐,反而紛紛跪拜,叩首高呼:「天佑瓊州!」

自趙構即位以來,朝廷苛斂無度,榨乾了百姓最後的血汗,而明教行事果決,海上富足,令無數人嚮往。

林元仲站在城頭,望著城下百姓,哈哈大笑:「從今往後,咱們瓊州再無苛稅,無需向那軟蛋皇帝交錢糧!」

李綱肅然站立,目光炯炯,看向北方,低聲道:「自此一別,再無回頭之路……」

——他曾忠於趙宋,如今,卻要親手埋葬它!

『建炎二年十月,前右相李綱,檄告天下

自靖康之難,二帝北狩,華夏淪喪,凡有血性之士,皆當痛心疾首!然宋室上下,不思奮發圖強,不謀中興復國,反因金虜詭計,清算忠良,驅逐主戰之臣,令社稷基業益陷泥沼。餘蒙國恩,敢言抗敵,竟為奸佞所忌,貶謫萬安軍,囚困瓊州,賊子且謂「遠放狂狷」,妄想以海疆千里,斷餘報國之志,令吾與蒼生之禍痛絕!

然天道昭昭,豈容奸佞之謀得逞?吾守瓊州二載,潛修內政,結納英豪,遍觀天下大勢,待時而動。然吾本忠於宋室,縱使身遭厄運,仍盼趙氏中有忠義之主可扶社稷於將傾。孰料康王繼位,竟承靖康苟安之陋習,棄地求和,專任小人,甘為金虜鷹犬,奴顏卑膝,喪盡國格!近者,方教主檄文昭告天下,痛斥趙氏無德無能,宣大明立國之志,吾觀之,不覺思潮激盪,心有所感,遂有一問:

——趙官家,你跟方教主到底孰雌孰雄?

若論膽識氣魄,趙構屢戰屢敗,偏安江陵;方教主遠征東海,拯萬民於水火,仁者之勇,婦孺皆知。若論治國興邦,趙構棄土割民,蒙羞議和;方教主休養生息,使江南復甦,開疆遠洋,利澤四海。若論捍疆衛國,趙構對金人屈膝,縱敵南侵;方教主堅守揚州,力挽狂瀾,全殲金虜。試問天下豪傑,誰主江山?試問億萬蒼生,誰堪天命?

趙構者,身為帝王,行宦豎之事;方教主者,號為聖姑,行天子之舉。昔有楊慕容氏(穆桂英史實原型)掛帥,尚惹奸佞憤懣,今有方夢華舉義,竟令趙官家無地自容!趙家若是尚存血性,便請光明正大地與明教一較高下,若仍做這縮頭烏龜,甘心稱臣苟活,吾等便不再忍讓,天下當有新主!

吾今日,率瓊州三軍,願奉大明正朔,共圖中興!凡我炎黃子孫,不分南北,不論貴賤,皆當共赴此戰,以雪靖康之恥,以復炎黃故土!

前右相,李綱』

江陵御街上燈火通明,茶肆酒樓裡,官員、士子、商賈皆在低聲議論著最近傳來的驚人訊息——

先是廬山傳來原定海郡主方夢華的檄文,公開號召天下義士反抗偽宋,誓與金賊血戰到底!隨後,瓊州李綱竟也易幟歸明,直斥趙構苛政誤國,揚言瓊州不再聽命江陵行在!

兩道檄文先後傳入江陵城,引發了空前震動。

——大宋朝廷,已經被正式點名為「偽宋」了!

——李綱,那個靖康年間家喻戶曉曾被朝廷視作忠義之臣的李伯紀,居然公開反叛了!

訊息傳入江陵當日,趙構召集宰執、禁軍統制入宮議事。此刻的殿內,群臣激辯,火藥味十足。

「陛下,李綱竟敢舉兵反宋,直指陛下‘苛政誤國’,當誅!」參知政事汪伯彥厲聲道,「他不過流放之臣,竟妄圖扯起大旗,與那方妖女遙相呼應,若不速剿,恐群小紛起,天下不安!」

「不錯,方夢華本就是逆賊!陛下屈尊降貴以弟自居加封她長公主,這賤婢竟敢給臉不要臉!當日揚州圍城時,她雖以抗金之名行事,實則不過假仁假義,如今終於撕下面具,露出狼子野心!望陛下即刻下詔,命張伯英、嶽鵬舉、韓良臣等大軍合擊,剿滅魔教!」諫議大夫呂頤浩附和道。

趙構臉色陰沉不語,轉頭望向另一側的趙鼎:「趙相,此事當如何應對?」

趙鼎神色肅然,起身拱手:「陛下,臣以為,方夢華之亂,在意料之中,而李綱之叛,才是致命之危!」

眾人一怔,汪伯彥皺眉道:「何出此言?」

趙鼎目光冷厲:「方夢華不過海寇起家,雖揚州一戰聲勢大振,但她的江浙地盤尚未穩固。縱使檄文流傳天下,朝廷只需穩住荊襄,待金兵渡江後,她必受金宋兩面夾擊,自亂陣腳。」

「可李綱不同。」趙鼎沉聲道,「他是朝廷舊臣,名望極高,天下士子皆知其忠義,昔日靖康元年流放之時,許多人已為之抱不平。如今李綱一反,便坐實了‘官家棄地求和、誤國無能’之說。朝廷的道統根基,本就因靖康之變而岌岌可危,若再受此重創,士心必散!」

一言既出,殿內頓時一片寂靜。

趙構臉色愈發陰沉,五指緊攥,沉默良久,方冷聲道:「李綱……該當何罪?」

秦檜搶先道:「叛國之罪,誅其九族!」

趙構微微眯起眼,目光掃過群臣,緩緩道:「然朕聽聞,天下各地許多義士皆在傳頌李綱此舉。朕若急於治罪,豈不讓天下人以為,他所言‘趙氏昏庸,不配承繼中原正統’,竟是真的?」

殿內眾臣頓時噤聲。

趙構深吸一口氣,語氣緩緩道:「此事,須慎之又慎……」

殿外,江陵士林亦已風起雲湧。

書院之中,眾多士子紛紛爭論——

「李綱當年主戰,忠心可鑑,如今竟也背宋!莫非官家當真不配為君?」

「定海郡主在揚州抗金以少勝多全殲一旗,何曾像如今官家這般節節敗退?她雖是魔教出身,但比起趙氏,這等鐵血之人,未必不配為天子!」

「住口!爾等竟敢言女賊為帝?此言若傳出,便是滿門抄斬之禍!」

然無論爭論如何激烈,這一日之後,江陵城內,再無一人敢言「建炎中興」——

取而代之的,是天下士子對「李伯紀何以背宋」的深思,以及對那句「趙宋既亡,天下當立新主」的恐懼與隱隱期待。

大廈將傾,士心已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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