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子裡有些陽光的味道,壁爐內的木頭略微燒焦,但發出令人心安的聲音。

獨屬於草原的氣息縈繞在周圍,向風坐在床上,死死睜著眼睛,向前俯身,雕塑般一動不動。她沉思。

又做夢了……又是那個熟悉的場景。

熟悉的瞳孔,熟悉的話語,無數個眼球在夢中飄蕩,它們都看著她。

黑紅色的背景下,她背上裝著發條。

像是八音盒中跳舞的洋娃娃,她一次一次的旋轉,不能停下。

她此時無比的清醒。

又在提取夢中的資訊,她試圖捋清腦子裡的所有東西。

對於向風來說,夢從來都不可怕。也沒有被害怕的價值。

可怕的,是她無法對自己的大腦進行全面掌控。她不喜歡這樣。

向風不輕不重的嘆了口氣,摘下眼鏡拿在手裡,習慣性的捏捏太陽穴。

嘖,又是無果而終啊……

不過,寧辭夜那邊,倒還是有些值得她期待的東西。

向風故意把他留在了外面,呵,對,是故意的。

為了什麼?為了她自己的偽裝?或許,也是為一些好玩的東西。

她在草原上留的,會讓那個人露出不同的表情的……好東西。

靜默片刻,向風露出些不明顯的笑,開啟另一邊櫃子上的電視。拿了瓶水,隨意坐下。

接下來,只要等待,就好了。

草地之上,金色的光覆蓋了整片綠毯,原本那片青翠,成了秋天的枯黃。

寧辭夜半躺著,似被清風託舉,又被太陽壓在地上。

為什麼來這裡呢……一望無際的草原,只讓自我封閉的人感到壓抑。

就像是出了bug,不斷重新整理且沒有盡頭的地塊,他永遠走不出去。

忽想起小時候,只有衣櫃裡那一塊逼仄的空間,才是他唯一的安全地。

啊…怎麼又出現了那段時間的回憶。真是……噁心。

太陽的炙烤於他有如處刑,略帶燙意的紫外線附在身上,倍感煎熬。

沉思良久,起身,前行。

哈,萬一,小醫生是想在這裡和他殉情呢?啊哈哈哈,那可就,確實美好了。

寧辭夜胡亂揉了把頭髮,加快了前行的腳步。

“……近日,我縣第六醫院發生一起爆炸事件,據悉是因為藥劑室的y試劑與某種不知名物質混合,因暴露在空氣下產生化學反應,從而引發爆炸。但因威力不大,院內人員無一傷亡。部分藥劑遭到破壞,對醫院產生極大損失,相關人員將被持續追責……”

向風輕蔑的看著電視裡的影像,她就知道會是這樣。

相關人員?追責?

嘁、不過是找一個好欺負的背鍋,然後,其他涉事的管理層繼續呆在原位,穩如磐石。

不過,她提前做了安排。

昨晚輪班的護士,是她的人,一個特殊的小姑娘,叫秦湫。

不出意外,那個“好欺負的”,就是她了。

背鍋,自然是地位越低越好,一個實習的護士,毫無利用價值,對醫院那些人來說,她就是街上一抓一大把的貨色。

不對……這不叫背鍋,這叫“給她一次機會”。啊哈,真是可笑。

而真正該被追責的秦陽,藥劑室的管理員。他可是醫院院長亡妻的兒子,心理科的天才醫生,新聞上的“青年才俊”……

buff都疊滿了,誰敢動他?

而且,向風那邊已經找人散出了,秦湫是院長外面的野種,院長一直想除掉秦湫的訊息。

如果開了秦湫能巴結上院長,醫院裡那些傻子肯定會蜂擁而上的去做,那就正合了向風的意。

回去之後,要好好謝謝秦湫了。

最好是一招致命,把她的神經病哥哥秦陽,從那個不屬於他的位子上,弄下去。反正遲早是要做的。

想起秦陽假惺惺的樣子,向風頓覺身上一陣惡寒。

她很少能如此厭惡一個人,秦陽算是一個,或許,這也是一種天賦?

呵,那可真配他那種,垃圾。

“……本臺插播一條訊息。我縣第六醫院內兩名精神病人疑似在爆炸期間逃走,若市民發現形跡可疑者,請立刻報道至醫院。目前,相關人員正全力搜捕中,以下是二人圖片……”

寧辭夜的照片出現在刺眼的電視螢幕上,瞳孔中一片晦暗,也沒有那熟悉的,輕佻的笑。

是入院時拍的照片吧。

向風沒見過那個時候的寧辭夜,但她知道,精神分裂病人的神態。

只是沒想到,寧辭夜這樣放肆的,無拘無束的人,也曾是如此狼狽不堪。

向風微微怔愣,眸光暗沉的看向了另一張圖片。

呀……是老熟人啊。那個被她解過束縛衣的小朋友。

該有好戲看了,啊哈~真是開心啊……

寧辭夜沒走很遠,因為看見了一棵樹,草原上很少有樹,便想過去看看。

樹下,是墳墓,狗的墳墓。

寧辭夜停下了,他知道,當他看見這墳墓的時候,就已經走不了了。

不過兩秒,眼角淚下。

他終於知道為什麼要來這裡了。

5歲的時候,寧辭夜在自己的衣櫃裡養了一條狗。

他太孤獨了,他也害怕,他糾結了一個多月,冒著被打死的風險,把小狗帶回了家裡。

為了不讓父母發現,他在衣櫃的櫃門上粘了好多好多的雙面膠,笨拙,醜陋。

為了不讓小狗發出聲音,他捅了小狗的喉嚨。留一具屍體,逐漸乾癟,腐臭。

那時的寧辭夜不覺得自己是錯的,他只知道,不讓小狗發出聲音,小狗就有機會一直陪著他了。

在小狗被帶回家的第三天,屍臭味被他的父母聞到,把狗的屍體丟進了螞蟻堆。

然後打了寧辭夜一頓,把他也丟進了螞蟻堆。那時的寧辭夜想:如果能跟小狗死在一起,也算是幸福的吧?只是……好疼啊,這些蟲子,好討厭。

他在蟻群中幻想,其實他正在草地上,柔軟的草輕輕的撫過他的身子,帶來陣陣瘙癢。

身旁,是活潑的,快樂的,願意陪他一輩子的小狗。這是他唯一的慰藉了。

寧辭夜不知道,當時幼小的他,是如何活到第二天的。

他的父母去找他,把他當垃圾一樣帶回家,放在浴缸裡沖澡,熱水燙的幾乎失去了痛覺。

寧辭夜以為自己要通往極樂了,那個奶奶曾經跟他說的,幸福所在之處。

只是,冷水又澆在他的頭上,他突然想起來了。

他這樣骯髒的,垃圾的。是不被允許出現在極樂的。

都說神佛寬容,卻也堅守規則。一隻眼看不見苦難,一隻眼看不見邪惡。

寧辭夜又回過神,瞳孔擴散,手腳冰涼。

自己的嘴唇被咬出了血,狠狠攥著雙手,指節發白。

他愣著沒動,不是不想,是動不了,他現在僵硬的,像塊兒石頭。

半晌,寧辭夜看向石刻墓碑上的碑文——紀念逝去的小狗,遠處的痛苦,和死去的、寧靜的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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