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馬曜徐徐升上天空,他俯視著身下混濁的洪水,傾覆的江山,千萬年的抑鬱化作一場哈哈大笑。

“守一掌教,於這世界之外,我非你對手。但在這個世界之內,我卻已無敵。

不過你放心,待我收齊所有靈性,我們必然要再一較高下。”

收集這方天地的所有靈性,就是要滅世。

“可憐啊,你的使命終究還是要滅世,這是既定的宿命,無法改變!”眾生心域蘇文垂眸,低低嘆息一句,“也正是因為預料到如今場景,我才有意放任,讓你胡作非為,以至於自尋死路!!”

他拈著一張除他之外誰也看不見的白紙,浸入眾生心域煞氣之海搖了一搖,納入這裡浸潤了不知多少年的心念之力,又鬆手送其落入司馬曜腳下那一團混濁摻雜了不知多少血肉的洪水之中。

昇仙祈神一戰至此,死亡人數已經超過了五百萬人,佔小世界人口的四分之一。

如果將整個小世界的人都看做為仙人的一個整體,份量已經到了仙人的血液和靈性的四分之一,足以讓白紙將仙人在這個世界的經歷一一展現。

而這個仙人既是一,也是千萬。其經歷既是現實世界的幾個月時間,也是小世界裡千萬年的時光。

白紙煥發亮光,遲疑了很久都未開啟模擬,因為同時模擬千萬人千萬年對它來說已經超負荷。

蘇文正是要它進入這個狀態,他身上統合一身竅穴仙基的斡旋造化陣圖法蘊綻放,龐大的力量湧入白紙之中,推動其模擬。

他現時已經對白紙的力量有所瞭解,再不是以前任由白紙支配的小白一名。而且斡旋造化這門無上術法與白紙模擬之能也妥為相合,因此才有一絲侵染煉化白紙的可能。

直到許久之後,就在蘇文力竭之時白紙終於獲得足夠的力量,光芒大作,一瞬間模擬時空形成。

蘇文眼前一變,立於混沌之中。自混沌開始,開天闢地,切割自我造人。新生的人類族群與天地鬥,與飛禽走獸鬥,歷經無數年繁衍,社會漸漸形成,文明誕生,國家建立。

在這無盡的歷史時空之中,蘇文隨著仙人的靈性分割,化身億萬,成了那些曾經在這片天地生存過的人,經歷了他們的掙扎,體驗了他們的喜怒哀樂……

這一次模擬非常危險,即使蘇文已經有心理準備,但是無數的經歷無數的時光之中,他還是差點迷失了自我。

眾生心域蓮臺之上蘇文身上驟然染上一股無比滄桑的氣息,就像一顆歷經滄海桑田的石頭,在風吹雨打的侵蝕之下殘破不堪,原本堅固的內心千瘡百孔。

好在他這一次不全是靠白紙模擬,也有自已斡旋造化的力量參與,每次到了危急關頭,斡旋造化陣圖總是滌盪死氣,將他從寂滅之中拉扯回來。

等到模擬結束,他徐徐吐出一口氣,心有餘悸。他不像仙人那樣一次又一次的無盡輪迴之中歷經千萬年。他是在這千萬年之中歷經所有人的人生,也就是說他經歷的時光是仙人的千萬倍。

箇中的兇險一言難盡!

好在他還是熬了過來。身上竅穴放光,白紙徐徐隱入斡旋造化力量之中,它並未被煉化,但是蘇文已經掌握了部分許可權,從原本的使用者成了管理者,這是一個巨大的飛躍。

此時的他再看眾生心域,條條規則都一清二楚。畢竟他從眾生心域千萬年前的簡陋幾條規則一直看著它成長到現在玄奧繁複。

再看小世界的眾生,他們的來歷,他們的祖祖輩輩,他們的所思所想都毫無遮掩。

山川河流,一草一木,其經歷過的滄海桑田都歷歷在目。

斡旋造化,全知全能!

蘇文覺得自已舉手投足之間都可以開天闢地,補天造人。

當然這只是錯覺,他的斡旋造化只能影響自已身周,造就偏向於自已的一方道場僅此而已。

“那也足夠了。這方小世界若補全完整,其法則必然被外界天地引用,到時煞氣潮退,眾生心域建立,奇香降臨,又是一個新的紀元。

我的斡旋造化提前相容了新生法則,步伐甚至走在天地意志前頭,如此便有了博弈的資本……”

他默默盤算片刻,斡旋造化大成,收穫滿滿,算是不虛此行,不過此行的任務還未完成呢!

他垂目小世界內部,悍然伸出右手往裡探去,手中充滿斡旋造化的力量。

如果是以往,這個舉動絕對會引起大道法則的激烈反應,雷霆盡起。然而此刻卻是風平浪靜,就好像這隻充滿超凡力量的手被大道法則無視了。

司馬曜還未笑完,驀然抬頭,只見高空之上一個巨手壓下,當到了他頭上時,那巨手已經覆蓋萬里,他不過是掌紋當中一個小小細胞大小而已。

“不,這不可能!你不可能硬抗大道法則,你絕不可能在這個世界使用超凡力量……”

司馬曜大驚失色,連連揮動手中封神榜,企圖動用天人力量去抵禦,然而天人的力量相對巨手所蘊含的只是滄海一粟。

轟隆!

在中都原址之上出現一片巨大的深淵,一陣地動山搖之後,隨即江水倒灌而入,下游都斷了流。

司馬曜灰飛煙滅,不留半點痕跡。

蘇文收手,拈著封神榜。沒有大道法則的阻礙,拍死僅僅只有小部分仙人餘留力量的司馬曜就和拍死一隻小小的蒼蠅差不多。

當然這並不意味著這個世界的法則接受超凡,他只是以斡旋造化之法繞過大道法則一展神通,將仙人的靈魂徹底磨滅,使其靈性完全歸於這片天地,如此補天任務基本算是完成。

至於其餘的先天不足,例如潛藏於每個靈性之內的滅世慾望,即使蘇文不出手,小天地也會以時光逐漸磨滅。不過他也不在乎多出一份力,反正來都已經來了。

何況他對於眾生也許下了許多諾言,自然不能一走了之。

他抖了抖封神榜,頓時三道金色光芒遁出,在眾生心域之中化生出三尊神祗。

玄天道神、玄元上帝、伏藏神君。

玄天三神俯視地面,中都城上游一直到天姥山,千里江山一片狼藉,沉默片刻,便開金口,立下誓願:“吾玄天道神、玄元上帝、伏藏神君向天地,向父神,向蒼生立下誓願:

我等將立冥府,庇護此劫之下受難眾生。於冥府之內,一如生前,皆得安樂生活,直至本有壽命已盡為止。”

他們悲憫而嘆,齊聲道:“冥府不空,誓不成神!”

誓罷豎掌躬身,一拜再拜三拜!

此番莊嚴宣誓,眾生均聽到,頓時無窮心念湧上眾生心域,攪動風雲。

蘇文伸手一揮,霎時間眾生心域無盡的奇香菸氣傾瀉而下,在洪水摧毀之處立下一個個如煙如霧的道場。

他再將手中封神榜丟擲。這張鐵券之上燦然金光匯聚,凝成一朵金蓮如流星一般劃過天空,灑下點點靈性,如螢火蟲般滿天飛舞。

這些靈性被無量奇香菸氣裹成了一個個繭,在道場裡沉浮,心跳聲一點點響起,生命悄然孕育。

大江兩岸的倖存者正徘徊在廢墟之內,呼喚著自已的親人,此時均聽到玄天三神莊嚴肅穆的誓言,又有奇香菸氣瀰漫,光芒閃爍之間,便有一個個人影化生,赫然是那些早已死去的親人。

一個個音容笑貌宛如生前,有幸存者大膽的上前觸控,發覺都有體溫和心跳,言語記憶也和生前毫無差別,頓時驚喜交加,抱頭痛哭。

家園雖毀,然而家人尚存,這便是最大的幸運。

“只能做到這一步,算虛擬人生,這些復活的人終生只能活在道場之內。

其實未必不能以血肉孕育的,只是數百萬人真正復活,天道怕立時要瘋了。”蘇文有點遺憾地嘆息一聲。

莊周夢蝶,蝶夢莊周。自已和身邊的人都認為是真的,那麼就是真的了吧。

奇香世界後記。

大晉二十年,昇仙祈神之戰結束,玄天魔神韓柏昇仙,不見影蹤。唯玄天三神於大江兩岸立下誓言,以無上神力令爭戰之中被不幸波及的死者復活,震驚天下。

大晉二十一年,其子琅琊王司馬睿登基,立都建鄴,奉玄天神教為國教。首任教宗名為甄善。十年之後,甄善讓位於劉妍。

劉妍在任六十年,在位期間銳意進取,立玄天三神為唯一神,三位一體。伐山破廟,掃除天下淫祠野神,約束奇香修士,推動朝廷興科舉削門閥,天下風氣自此煥然一新。

時至明光十七年冬。

年關到了。

西都城裡,劉妍走在大街上,此時的西都已經恢復了人氣,再沒有一絲八十幾年前那個被洪水淹沒的廢墟痕跡。

作為玄天神教發跡之地,西都已成為人口超過百萬的大城,繁華不輸於帝都。

爆竹聲中一歲除,人人笑臉如花。

劉妍曾經嬌嫩的臉上已經留下了歲月的道道痕跡。她便服走過天開裡,以前的貧民窟早已經蕩然無存,成為西都城富商貴人爭先恐後定居之地。

在當年早已焚燬的玄天觀原址上已經重建了一座輝煌的宮殿式道觀-玄天宮,以供奉玄天三神。

由遠就聞到濃濃的檀香菸氣。

劉妍回憶著小時候的街巷,還有那個或許並不算溫暖的家。

物是人非,當年那個戰戰兢兢的小丫鬟已經成為天下有數的人物,千萬信徒的掌教。她一言之下,連皇帝都可廢。

但是此情此景,她覺得自已還是當初那個懵懵懂懂託庇在師父羽翼之下的小女孩。

玄天宮。

朝拜人群絡繹不絕,日夜不息。

人群中,她見兩個熟人正好也到了門口。

她的哥哥,化名為劉謙的明惡。還有玄天神教前任教宗,化名為甄善的明善。

兩人還是少年模樣,歲月沒有在他們身上留下一絲痕跡,倒是劉妍已經鶴髮雞皮,老態龍鍾。

劉妍張嘴喊了一聲:“大兄,師姐!”

三人視線輕輕一觸,都不禁笑了。

明惡道:“好巧啊,前些日子我突然有感,就放下一切,輕車快馬回西都城,難道兩位也是?”

明善也道:“我突然心裡滿是想念。想念那個小小的道觀,古老的青磚,綻放桃花的桃樹,還有樹上的鞦韆……”

劉妍平靜地道:“我也是。想來是師父有旨,召見我們。一同進去吧!”

三人一起順著人流走入玄天宮。

踏過臺階,百花盛放。

他們走進的不是金碧輝煌的宮殿,而是一個古舊的小道觀。

一個日夜思念的身影正在觀前負手看著桃花。

三人一震,淚水迷糊了眼睛,齊齊叫道:“師父!”

中年道人回過頭來,輕笑:“為師已經將眾生心域重新梳理一遍,如今法則成熟,天地蛻變之機已臨,為師也不得不即將離開這方世界。

說來這些年真辛苦你們了。”

明惡哽咽地道:“弟子一直謹遵師命,為天地立心,為萬民請命,為萬世開太平。但是此道甚遠,弟子不堪,尚在求索之路上,愧對師父。”

甄善哭道:“弟子不喜朝政,身在民間,但見不平,拔劍斬之,只是略盡一人之力,不敢稱功。愧對師父了。”

見兩人都有愧,劉妍只能不好意思地道:“弟子就做著教宗,看著教中人才輩出,不覺有功勞,慚愧!”

蘇文笑嘆道:“你們都有功,都做得很好。不但幫我完成任務,還盡心盡力去造福百姓,不愧為我的弟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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