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一片絕對無光的漆黑中,林三酒目不見物,只能聽見前方的牢房門“吱呀呀”地慢慢開啟了。

她繃起神經,將全副心神都灌注在耳朵裡,生怕漏過一絲異動——然而牢房裡的並非一個真人,行動時自然也沒有人的徵兆;當林三酒猛然察覺面前似乎有風的時候,她急急一擰身子,卻還是晚了,那“人”不知何時,竟已欺到了她的面前。

下一秒,她感覺自己的手腕一涼,接著一熱。

一陣幾乎能叫人暈厥過去的劇痛,驟然襲上了大腦,還不等林三酒喉嚨中一聲驚撥出口,她只覺眼前一花;忍著鑽入骨髓的疼痛再一睜眼,她發覺自己眼前又能看見東西了——粗糙不平的水泥牆面、破草蓆、小氣窗……

她和J7二人又被扔回了牢房裡。

林三酒一邊抽著冷氣,一邊抬起了右手手腕;目光一落在上面,頓時不出聲了。

……她的右手,已經被齊齊地切掉了。

因為是意識體,所以斷口處沒有鮮血也沒有白骨;從斷茬望進去,裡頭看起來空空的什麼也沒有——就如同無形無色的意識力一樣。

林三酒這幾年來受過無數傷,但沒有一處肉身的傷能與眼下的痛法相比——被直接切掉了一塊意識體,就像是被切掉了一塊大腦、一部分精神一樣,她一時間只能抱著空空的手腕,忍痛伏在地上,半晌才終於爬起了身。

她抬眼一看,發現J7此時也正像個被掀翻了的王八似的倒在地上,兩隻球體面向半空一個勁兒急轉,卻始終站不起來。她剛想走上去把它推正了,目光一掃,這才發現J7剛才留下的那一條“尾巴”不見了。

……看來那牢房中的“人”,同時切掉了她的手和J7的尾巴;二人沒有了肢體接觸,登時就被扔回了牢房。

“你沒事吧?”林三酒吃力地用單手將它抬起來,咚地一聲把它擺正了。這一次損傷的意識力,恐怕要養好一陣子才能回來。

“不大好。”

J7來回轉了幾下,將身體部件重新組合了一次,又一次留出一條機械手臂,遞給了林三酒。林三酒苦笑一聲,指了指自己的右腕:“我丟了一隻手,再牽著你,就什麼也幹不了了。你把它伸長一些行不行?對,這樣抓著我的腰。”

饒是如此,只剩下一隻左手的林三酒,戰力也仍舊下降了不少;她站在門口,望著外頭黑漆漆的幽暗,想了想,回頭往牢房中掃了一眼。

“把這個破草蓆捲起來,咱倆一人拿著一個,當導盲棍用。”她一邊說,一邊果然將草蓆捲成了筒狀。好在這草蓆非常薄,捲起來也是細細長長的一條,一隻手足以握住;她試著揮了一圈,除了有點軟之外,倒也能湊合用。

“……這是不是也太原始了。”J7看了一會兒草蓆,興致不高地評價道。

它是某一個世界精尖科技的產物,對於林三酒的辦法,本能地有些抗拒——“假如不是在意識力星空裡的話,我可以裝配紅外線檢測。”

可是眼下,也只有這個辦法了——一人一機器各自攥著一卷草蓆,小心地步入了黑暗裡。

上一次可能就是因為說話才被那個囚犯發現的,這一回林三酒不敢出聲,每往前走一步,都用草蓆慢慢地、悄無聲息地把前路掃一遍;好在二人此時都是意識體,不必擔心衣料摩擦的聲音。就這樣緩慢地在死沉的黑暗中走了一段路,林三酒手中的草蓆忽然碰著了什麼東西,發出了輕微的一聲“啪”。

她心臟一縮,緊接著只聽前方黑暗裡“吱呀呀”的聲音猛地刺破了黑暗,原來她剛才碰上的竟是那一扇半開的牢房鐵門,即使只是被這麼輕的一下推上,也慢慢地滑開了——來不及想為什麼它仍然是開著的,林三酒只覺自己後脖頸上汗毛忽然一豎,立刻往前一撲,頭頂上已經迅速擦過去了一道風聲。

那個傢伙居然就在走廊裡遊蕩!

林三酒根本不知道這個囚犯是怎麼切掉她一隻手的,只知道最好不要讓他碰上自己;可是這樣一來,也就意味著她無法攻擊了。情急之下,她朝J7喊道:“用槍打他!”

“那會產生火光。”J7理智地指出,“一旦產生火光……”

“我知道!”說話間,林三酒險而又險地再次避過了一擊,被那個囚犯擦過的面板,都在灼熱地發疼:“我來想辦法,你相信我!”

這話一說,她就在心裡叫了一聲媽的。

果然,黑暗中的J7立刻回應了一句:“我不。”

林三酒恨不得慪出一口血來,只是她根本來不及說話,已經又一次感覺到了那個囚犯的攻擊——也不知怎麼的,對方似乎總是優先攻擊她。林三酒此時伏在地面上,已經避無可避了,只好一咬牙,狠狠朝後方掃出去了一腳;啪地一聲,她剛與那囚犯一碰上,登時一陣鑽心劇痛,幾乎叫她神經差點迸出面板。

囚犯雖不是真人,但卻仍有形體。

“J7!”她心中一動,馬上聲色俱厲地朝J7的方向吼了一聲;見黑暗中仍然是一片安靜,只好一邊狼狽躲閃,一邊喊道:“我和你的目標一樣,都是要出去!我有辦法對付他了,但必須要你幫忙!”

不知道是哪一句話終於說動了J7。頓了頓,只聽它嗡嗡一響,隨即平靜地問道:“打哪裡?”

林三酒鬆一口氣,一時眼淚都快出來了;她一把抓過草蓆,在那個囚犯合身撲上的時候重重朝他一扔,同時吼道:“那兒!”

草蓆與囚犯相撞時,發出了一聲輕微的拍擊響;幾乎是同一時間,J7的槍火就已經吐了出來,全數傾瀉在了那聲響發出的位置。囚犯似乎在轟轟槍響中慘呼了一聲,林三酒也沒聽清,因為她此時已經急急撲上了J7,在它射擊停止的同時,雙臂將它一摟,一起翻滾著跌進了那間半開著門的牢房裡。

二人才剛剛滾進門,對面炮火就一齊轟鳴起來,雨點般打在了這一段走廊上,在牢房門上激起了無數火光與白煙。一人一機器忙抵上門,躲在門後、趴在地上抱著頭,聽著外面槍炮怒吼了好一陣子,才終於偃旗息鼓。

由於這個遊戲場就是一個意識力的產物,因此被槍火打擊後,看上去也沒有什麼戰後損傷,仍舊和之前一模一樣,彷彿什麼都沒發生過。

“那個囚犯死了嗎?”林三酒悄聲問道,生怕那囚犯會忽然衝進來。

“我打了一共53發子彈,其中47發都擊中目標了。”J7趴在地上的時候,它模糊的陰影看起來就像是一隻烏龜殼。

47發……

應該死了吧?

林三酒喘息著用單手爬起來,將身體靠在了牆壁上。她的腿仍然沉浸在劇痛裡,低頭一看,她發現自己的右腿雖然還在,但受傷不輕——僅僅是那麼一下,右腿上已經像是被什麼劇酸腐蝕過一樣,坑坑窪窪、形狀不全了。

接下來怎麼辦?

實際上,二人現在才逃離了自己牢房不過十幾步遠,甚至還沒有離開這層樓,已經再一次身陷囹圄。

她有些犯愁了,剛想問問J7的意見,只聽外頭猛然警笛大作——尖銳的嗚鳴聲盤旋在整棟監獄樓裡,刺耳得簡直令大腦都在跟著發顫;騷動像流水一樣在外面的樓道里響了起來,緊接著傳來了陣陣“嗆啷啷”的金屬撞擊聲,聽著居然像是牢房門鎖被開啟了。

人聲、警報聲、腳步聲、電燈亮起的聲音……一瞬間,雜音伴著雪白的光,刺進了這一間牢房裡。

“現在有兩名犯人脫離了牢房,重複一遍,現在有兩名犯人脫離了牢房。”一個震耳欲聾的廣播聲,立刻壓住了一切雜音:“……凡是抓捕到這兩名犯人的,減刑220年,立即執行。”

……難道是把每一間的犯人都放出來,抓捕自己二人了?

這樣一來,能不能混在這些犯人中間跑掉?

林三酒想到這兒一回頭,立即愣了一下。

此時外頭光芒大亮,因此牢房裡也連帶著被照得雪白。J7還是像剛才那樣,老老實實地趴在地上,並沒有被剛才的槍火所傷。只不過……它看起來小了一大圈。原本J7立起來時,足有人高,變成扁平的結構以後也是老大一塊;現在看樣子,立起來大概只到林三酒腰的位置了。

“你怎麼回事?”林三酒湊近了它,用氣聲問道:“為什麼突然變小了?”

“你記一下,寬一點的這邊是我的臉。”J7應了一句,隨即調轉過身子,回答道:“……在現實中我可以填補子彈,但在意識力星空裡,我的所有子彈其實都是我的意識力。”

“那麼看你這個樣子,你打不了幾次53發,就要像用完的肥皂一樣沒了啊!”林三酒急得不行。

“不要緊,只要等上一段時間,意識力恢復了就好。”J7說到這兒,語氣非常平靜:“反正我也已經等了半年了,再多等幾天,我覺得也沒有什麼大不了。”

一句“可是我很著急”在林三酒的喉頭間轉了幾轉,終於還是說不出口。她嘆了一口氣,實在不知道以自己二人這副殘弱模樣還能堅持多遠;吃力地站起身,她用左腿支撐著身體,悄悄地從牢房門上的小視窗朝外望去。

此時的走廊,已經與剛才徹底不同了。

冷冷的白熾燈照亮了每一個角落,每一扇牢房的門此時都開啟了,一扇扇地分割了走廊。無數穿著橙紅色連體服的囚犯,紛紛從牢房中探出頭,走進了走廊裡;他們面無表情地四處張望,竊竊私語聲一時像霧一樣,瀰漫了整棟監獄樓。

林三酒想要混入人群的計劃,在她看清了囚犯們的時候,登時煙消雲散。

這些畢竟只是遊戲場創造出來的角色,專門用於截堵玩家的;所以不僅都穿著統一的橙紅色連體服,甚至連五官面貌都生得一模一樣——連男女都分別不出來,更別提其他了。

只要他們兩個人一進入走廊,只怕當時就要被認出來。

她目光一轉,只聽身邊一陣機芯轉動聲,耳朵旁邊升起了一個訂書機形狀的金屬部件——原來是J7不知道何時改變了構造,又一次直立起來,恢復了本來的模樣。不過小了一圈之後,它身高不夠了,只好將“頭”高高地從身體裡伸出來,探到窗邊。

“剛才那個囚犯死了,”林三酒指給它看,“你的子彈沒有白費。”

在門邊不遠的走廊上,此時正倒伏著一具同樣穿著橙紅色連體服的屍體。因為渾身上下都被打爛了,因此也看不出面目來。

“但是那囚犯的傷口都不深,”J7冷靜地分析道,“說明我一開始的子彈中,至少有20發左右都沒有打破他的意識體表面。這就意味著,我的意識力強度還不夠。”

“那我的意識力強度呢?”林三酒忙低聲問道。

“在一百分的比制上,如果我是55分的話,那麼你應該是36到40分左右。”

“才這麼點?”

“你的意識體與他的意識體撞了一下,結果人家好好的,你的腿——”

“好了我明白了,”林三酒打斷了它,“……你不用再說了。”

“好吧。”J7從善如流地應了,“我還有兩句寬解你的話,不過正好我也不想說給你聽。”

機器人也這麼記仇,真是叫人想不到。

林三酒嘆了口氣,正在想應該說點什麼才好時,一轉眼間,發現走廊外那具屍體身旁竟已聚集起了一圈囚犯。十數張一模一樣的臉,一齊盯著地上的屍體打量了一陣,猛然間有人叫了起來:“這不是1325號房的申老甲嗎?”

林三酒心裡剛剛咯噔一下,十多張臉幾乎在同一時間就都抬了起來;她暗叫了一聲不好,一壓J7的頭,卻已經晚了——只聽外頭又有人高叫道:“找到了!管教,他們在1325號牢房!找到了!”

這一聲喊,頓時像是滴落海水中的鮮血一樣,吸引了群鯊的注意;眨眼間,目光所能觸及到的每一層樓都陷入了騷動裡,無數囚犯紛紛攘攘地朝著這一層奔了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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