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洵笑意淡去:“早放下了。”

“以後不打算娶妻了?”

“看開了,一個人也挺好。”謝洵輕鬆道,“娶什麼妻,這輩子住邊疆,不耽誤人家姑娘了。”

裴衍之看著他的臉,夜色正濃,他幾次開口,竟是不敢問。

你口口聲聲的釋懷,到底藏了多少……念念不忘。

謝洵只在京城留了一天,夜裡宿在竹苑,竹苑日夜有人打掃,彷彿主人從未離開,物件還是三年前的模樣,一直沒有人取走,和離書上只簽了一個人的名字。

“棠棠,我回家了。”

他獨對滿屋寂靜,溫柔道。

庭院中栽種的桃樹已經開花了,可當年一起種桃樹,說要在陽春三月樹下飲酒的人,卻不在了。

離京的那天,很多人來送行。

京城較三年前,更加繁榮昌盛,家家百姓平安,孩童追逐打鬧,每一個人的臉上都洋溢著笑容,是對盛世的期許。

劉珠操守著徐北侯府,章暖雁還沒有出嫁,謝曲言開始對公務上心,楊枝花和仲草成婚了,生了個大胖小子。

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發展。

那謝洵呢?

釋懷都是假象,怎麼可能放下。

是他沉浸在愛裡,是他自己不放過自己。

“哥,直接回邊疆嗎?”謝曲言問。

“打算去趟江南。”謝洵站在八月的陽光下,牽著一匹馬。

去江南做什麼?

沒有人問。

心中都明瞭。

他們都說:“早點回家。”

離京後,謝洵去了趟鄔卓寺,已數不清多少次來寺廟了,在戰場再脫不開身,也會擠出時間找到最近的寺廟祈福。

他在大殿上香,心中偷偷給孟棠安求了無數次平安,世人都不知道,只有佛祖知道。

走出大殿後,謝洵又去了那顆千年槐樹下,紅絲帶飄揚,亦如當年,有了很多新的木牌,他慢慢找到孟棠安的那枚木牌,仰眸長久的看著,滿眼溫柔。

——只願君心似我心。

時間過得真快啊。

好像一眨眼還能看到她笑著賴在他懷裡的模樣。

三年相思未肯休,欲問她,何時還。

“歲歲年年,平平安安。”良久,他沒有問任何問題,只是珍重道了一句話,聲音飄散在盛夏的風聲裡。

字字平靜,偏生字字相思。

“施主。”身後有人行了一禮,溫和道,“你要讀很多的書,走很遠的路,看過春夏秋冬,會放下的。”

不會了。

謝洵活在那段回憶裡,永不釋懷。

“多謝。”他還是這般道。

空回大師愣了一下,看著遠處的木牌,神色複雜,少年的愛啊,永遠赤誠而坦蕩,他竟有些好奇和不解:“你這麼說,是還沒放下,想到曾經,會遺憾嗎?會後悔嗎?”

“有遺憾,但不後悔。”他認真答,“肯定是我還不夠誠心,所以我們才會有緣無分,我會努力學的。”

學到,不會錯過為止。

“倘若一生都在錯過呢?”

“我欲等她,何懼一兩個春秋?”

“不知她是否願意。”木牌碰撞發出清脆聲響,長長的嘆息隨之落下,“朝春天去吧,別爛在過去和夢裡。”

有人深陷那年,一年又一年。

謝洵離開了長安城,一路騎著馬,慢慢悠悠的走在路上,走的是當年他們一起下江南的那條路。

沿途各處,親自貼上了新的尋人啟事,畫像上的女子,栩栩如生,是筆墨寫不盡的思念。

也會拿著一張畫像,從白天問到黑夜。

“不好意思,請問你有見過她嗎?”

“謝謝。”

“請問你見過她嗎?”

“請問……”

答案是一次又一次的失落。

習慣了。

卻還會期待。

“她是誰啊?”

“她是我的……一位故人。”

思故人,思是想,故是再也見不到的人。

晚上的時候,謝洵隨意找個地方留宿,自酌自飲。

“棠棠啊,我就這麼不值得你回來一次嗎?”

說完,他兀自笑了。

七分醉意的聲音飄散在空氣中。

他從來不靠近上青江,不是因為怕,只是孟棠安不想見他,謝洵怕他去了,她就不出現了。

他就遠遠的看著。

第一年,沒找到孟棠安的時候,謝洵想,她只是不願意見他,在躲著他。

第二年,還是沒找到孟棠安,謝洵想,他到底做錯了什麼,又要怎麼做才能求她平安。

今年是第三年了。

了無音訊。

她性子嬌,愛耍脾氣。

謝洵只希望她遇到的人,能夠好好善待她。

千萬千萬要善待她。

有時候謝洵也會想,要是不遇到就好了。

這樣她現在是不是還好好活著?

一定要歲歲平安,哪怕生生不見。

骨哨聲清揚優越,隨著寒夜飄散到很遠的地方,整整響了一夜。

獵鷹聞訊趕來,停在窗前,黝黑的眼睛一眨不眨的盯著謝洵,安靜陪伴。

謝洵靠著窗,眉眼慵懶靜謐,伴隨著天光微光乍現,終於放下了骨哨。

原本的骨哨被謝洵送給了孟棠安,那是他父親唯一留給他的遺物。

謝洵的字是謝梓達親自取的——懷京。

其實他對父親沒什麼印象,畢竟也沒見過,第一次知道有父親這個人,是聽到從戰場上傳來的死訊。

那天劉珠哭的聲嘶力竭!

把骨哨交與孟棠安的那一刻,謝洵這輩子認定她了。

他怕孟棠安不小心把骨哨弄丟,就用紅繩串了起來,戴在她頸上。

骨哨聲響,獵鷹出動。

無論多遠,謝洵都會來到她面前。

他多希望,遠方的骨哨聲再響一次,就像三年前一樣。

可三年了,謝洵整夜整夜吹著骨哨,沒有一次回應。

後來才明白,有些人不是想留就能留得住的。

有些人遇見,便已經是上上籤。

夕陽西下,遠處是青山遼闊,黃昏餘暉籠罩著大地。

謝洵騎在馬背上,懶懶散散的走過山路,輕風吹起衣袖,馬蹄踩過落葉發出咯吱咯吱的聲響,偶爾會停下來吃草,謝洵怎麼拽它都不肯走,氣的踹了一腳馬屁股。

遠遠看去,金線勾勒著側影,宛若畫卷。

江南小鎮煙雨,淅淅瀝瀝下個不停,白牆黑瓦,雨珠串成一線從屋簷滴落,童謠稚嫩。

“盛夏到,花枝鬧,

蝴蝶追娃彎彎繞。

寒冬來,火爐燒,

雪花覆面白頭到……”

阿婆坐在家門前,看到謝洵時,一眼就認出了他,笑眯眯的招手,佝僂著腰,滿頭銀髮,她也老了,聲音依舊和藹:“公子來啦,怎麼不見棠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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