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火一發不可收拾,青溪子即便察覺到其中弊端,一時也收不回來,她亦是果決之人,乾脆放開手腳,將雷火劍盡數擊下,一時間天崩地裂,山脈摧折,岩漿奔流,王都被夷為平地,海水掀起百丈巨浪,將羅剎國徹底埋葬。

申元邛一手持“陽神劍”,一手托起“赤眼博山爐”,在雷火威壓下苦苦支撐,他分心數用,還要時刻留神看顧碧霞子,一時間左支右絀,有些應接不暇。青溪子窺得分明,雙手掐了個法訣,低低念動咒語,使了個“回本溯源”的神通,廿一柄化作凡胎的雷火劍浴火重生,再度浮現於腦後,於一團白光中起起伏伏,威壓更勝於從前。

申元邛凌虛蹈空,腳下是奔湧的岩漿,被海水一激,滋滋作響,騰起一道刺鼻白煙,表面化作焦黑的岩石。他從袖中摸出一枚金丹,看都不看一眼,隨手丟入口中,像吃糖豆一般嚼得嘎嘣響,苦澀的汁水從舌尖流淌到舌根,化作一團火球滾入喉嚨。

區區金丹,根本不在青溪子眼中,在她看來申元邛已是強弩之末,當下伸手一指,雷火廿一劍憑空消失,下一刻齊齊擊下。大音希聲,大象無形,雷火從天而降,無聲無息,將申元邛與碧霞子雙雙淹沒,隔了十餘息,才激起一串驚天動地的巨響,隆隆回蕩於蒼穹,大地四分五裂,如失事的海船,緩緩沉入海底。

雷火緩緩散去,申元邛橫劍於胸前,眼中亮起兩團黃光,氤氳似氣,迴旋如水,“赤眼博山爐”蕩然無存,碧霞子躲在他身後,雙手抱頭蹲坐在腳跟上,臉面埋在膝間,低低抽泣,有淚如金波,手指無力地鬆開,一枚竹簡掉落下來,斷為兩截。

海風吹過,抽泣聲戛然而止,碧霞子抬頭看了一眼郎君的背影,淚眼婆娑,流露出三分淒涼,三分不捨,嘴唇微微蠕動,似要說些什麼,身軀忽如瓷器破碎,一蓬蓬飛灰隨風飄散,消失於海天之間。申元邛心中一緊,彷彿永遠缺失了一塊,從此不再完整。他深深吸了口氣,血氣從四方滾滾而來,痛苦的面孔,哀嚎的面孔,麻木的面孔,絕望的面孔,無數生民此隱彼現,最終淹沒在血氣中。

一呼一吸,血氣湧入口鼻,黃泉道法如幼樹開枝散葉,“陽神劍”亮起一道驚心動魄的光芒,刺眼奪目,連青溪子都不禁抬手遮眼,不願直視。雷火廿一劍二度出擊,傾力施為,卻無法將對手徹底打滅,令她詫異之餘,心中大警。道法相爭,一世之敵,青溪子心如明鏡,務必趁他還沒成長起來,及早斬草除根,才能不留後患。她正待出手,眼前亮起一團金光,如日中升,劍氣森然,刺得肌膚幾欲裂開,青溪子只得臨時變招,將道袍抖了抖,後背飛出一頭赤頂玄羽鶴,清唳聲響徹雲霄。

金光炸將開來,劍氣如急雨打新荷,赤頂玄羽鶴張開雙翅只一撲,眼前驟然一暗,仿似只過去一瞬,又仿似過去許久,天地重又回覆清明,金光也罷,劍氣也罷,盡皆煙消雲散。青溪子暗道一聲“失策”,殺雞用牛刀,中了對方的圈套,那賊子分明是以進為退,趁她不提防逃之夭夭!呵,說什麼十世夫妻,說什麼男兒到死心如鐵,到頭來……到頭來……

青溪子眉心黑氣氤氳,眼中水雲繚繞,稍一恍惚,旋即回過神來,凝神望了一回,舉步跨上赤頂玄羽鶴,鶴唳聲中,化作一抹流光破空遁去。逃得過一時,逃不過一世,只要他推動道法施展神通,便是黑夜中的火炬,無所遁形,那賊子就算逃到天涯海角,也甩不脫她的追殺!

劍光稍縱即逝,迢迢橫跨滄海,申元邛幾近於燈枯油盡,青溪子卻有如神助,跨鶴銜尾追來,距離一點點接近。申元邛將心一橫,收起“陽神劍”,奮起餘力一頭載入海中,雙手抱膝蜷縮成一團,如秤砣般沉入水下。沉到極深處,他悄悄放出一縷金丹的氣息,撒下香餌釣金鰲,果不其然,只過了短短十餘息,一團巨大的黑影悄無聲息撲來,捲起無數暗流與漩渦,張開血盆大嘴將他一口吞入腹中,搖頭擺尾潛入深海。

過得小半個時辰,青溪子按下赤頂玄羽鶴,徘徊於海面上,凝神下視,目光卻無法穿透萬丈深海。她猜想那賊子使了什麼詭異手段,將道法的氣息藏得滴水不漏,大海里撈針,倉促間難以察覺。青溪子沉吟片刻,從袖中摸出一隻玉匣,食指輕輕敲擊片刻,推開匣蓋,取出一枚“九幽化形針”,拈於指尖揉搓數下,眉心中分出一縷黑氣,纏繞於針尖,隨手一拋丟入海中。

那“九幽化形針”遇水便化作一尾游魚,嘴尖身窄,穿梭如電,一雙魚眼幽深如永夜,來回繞了數圈,似乎察覺到什麼,倏地消失在海中。青溪子盤膝坐在鶴背上,心神牽繫“九幽化形針”,尋找那賊子的蹤影,隱隱有所察覺,又翕然而滅,兜兜轉轉,竟無法鎖定對方的方位。

青溪子好整以暇,並不著急,“九幽化形針”乃是她悉心祭煉的本命法寶,朝發蒼梧,夕至縣圃,旦夕間遨遊淵海,遲早能找到那賊子。她抖了抖道袍收去赤頂玄羽鶴,又丟擲一朵祥雲浮於空中,盤膝坐定,捏了個法訣閉目養神,耐心等待迴音。

將申元邛一口吞下的乃是一條碩大無朋的龍鯨,此妖藏於暗無天日的深海,不知活了多少年,皮肉厚實緊密,層層削弱道法的氣息,“九幽化形針”疑神疑鬼,數度靠近百里之內,又輕輕將其放過。申元邛藏於龍鯨腹中,小心翼翼推動“食餌術”煉化金丹,一點一滴恢復元氣,他並沒有察覺外界的威脅,只道已將青溪子遠遠甩開,待積攢起幾分力氣,便以“陽神劍”降服龍鯨,驅使它朝大夏故地游去。

一切都太遲了,若他早一步踏上歸途,碧霞子能夠逃過這一劫?一念及此,申元邛的心隱隱作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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