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有些不敢相信。
這只是我的記憶，為什麼，為什麼師父他會……
師父像是看出了我的疑慮，合上書頁，寬厚的手掌輕輕按在我頭上，輕輕地揉了揉。
我眼淚止不住了。
師父向著前方走去，我跟在師父的後面，穿過桃林，到了一處懸崖邊上。
這座桃林，本就在山頂上。
師父在懸崖邊上站定，目光定定地看著遠方。
我擦了一把眼淚，跟了上去。
“師父，我……”我胡亂地抹了一把臉。
我能聽到自己的聲音有些哽咽。
師父微微低頭，有些愧疚地道：“孩子，不要怪師父走得早。”
“我知道，讓你這麼年輕就承擔起作為一個探陵官的責任，會讓你很累。”
“可是師父我啊，沒有辦法。”
“在我接過探陵官重擔的時候，探陵官早已式微，也沒有什麼王朝皇帝需要我們這一身本領。”
“我也不能像其他探陵官前輩一樣，傳給你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權柄和高官厚祿，能留給你的，只有這一身本事。”
“我祝欽一生沒有後代，沒有親人，只有你這麼一個徒弟。”
“許多年來，你不是我遇見的第一個孤兒，但我唯獨收養了你一個。”
“我撿到你的時候，已經算的上是一個老人了，撿到你的那天，正是我的生辰，那一天，我到了知天命的年紀。”
“所以，我沒有像之前撿到其他孤兒一樣替你找個好人家收養你，而是將你帶在我自己的身邊。”
“我想著，雖然現在探陵官已經式微，但這些東西，總歸要有個人傳下去，而我，也孤獨太久了，臨到老了的時候，總想有個人能說說話。”
“年輕的時候無牽無掛是好事，可到老了的時候，沒有個牽掛的人，總覺得自己一輩子活得庸碌失敗。”
“收養你之後，我才覺得生活有些盼頭，你在我身邊長大，我看著你從一個小貓般大小的嬰兒長成如今的模樣，才懂得生命二字的含義，才讓我這個膽小的人，有從容面對死亡的勇氣。”
“我也沒有想到，當初我的一點私心，竟會在無形之中將你捲入，讓如今你不得不站在這個位置，承擔這些。”
“也許我當初找個好人家將你收養，你就可以不必承擔這些，可以像其他孩子一樣，上學，高考，娶妻生子，過著平凡而幸福的生活。”
“抱歉。”
師父慢慢側身，看著我，微微地屈了屈身子，那雙眼睛裡，真誠地透露出一種卑微和愧疚，彷彿在乞求我的原諒。
我搖了搖頭：“師父，如果沒有你，我都活不下來，我從來沒想過怪你，我只是……”
我喉嚨有些酸，哽了許久才接上了下一句：“我只是，想你。”
師父笑了起來：“孩子，剛剛撿到你的那段時間，我常常會想，你長大後會是什麼模樣，會不會調皮，能不能繼承我們探陵官的衣缽。”
“可是我養著養著，就不再期待你長大的模樣了，我只是在意你今天過得好不好，明天過得好不好，會不會有煩心的事情，能不能健健康康順順利利地長大。”
“就像是親手種下桃樹的時候，總期待著它結出又大又甜的桃子。”
“可是時間一久，就不想著桃子了，只想著，這顆小樹苗，它有沒有蟲子蛀，有沒有風雨淋，它能不能長大呢？它長大的時候，會不會開心呢？”
“我已在撫養你的過程中得到了許多，撫養你的目的，也早已經不再是繼承衣缽和養老了。”
“所以你不必時時想念我，只要你能過好自己的生活。”
師父含著笑，雙手按在我的肩頭，聲音平靜而溫和。
我慢慢抬頭，有些難過地看著師父：“師父，我想知道，現在的你，到底是我的記憶，還是我的夢……”
“是不是真的你在跟我說話，還是這只是我的幻想？”
師父微笑了起來：“當然是真的。”
“此時的我，是你三歲半時候的我。”
“我知道，如果我離去，我的徒兒，總會有煩心憂愁的時候，所以，我設下了這一道術法。”
“當你想見我的時候，尋得一個契機，就能回到這片桃園來。”
我慢慢地轉頭，看向身後那一片桃園。
我，現在是跨越了十多年的時光，在和那時候的師父對話？
可是，這是怎麼做到的？
“你記得你小時候體弱多病嗎？”師父緩緩地說了一句。
我點了點頭。
我當然記得，在這片桃園的時候，我常常會生病，直到離開桃園之後才有所好轉。
後來許多日子裡，我一直都猜測我是不是對桃子過敏。
師父緩緩道：“你體弱多病，是因為我將術法的根基放在了你身上。”
“讓長大後的你，在迷茫的時候，能夠回到這裡，尋得片刻的寧靜，能夠回到我的身邊來，讓我幫你一二。”
“你年幼，常常無法承受這術法的力量，所以時常生病。”
“可這術法只能放在你自己的身上，也只能在你那一口先天之氣沒有完全散盡的時候用。”
“你第一次生病的時候，我抱著你，手都在抖，我害怕你承受不住，怕這原本用來幫你的術法會害了你。”
“今天看到長大後的你回來，我才終於放寬心，至少，你平安健康地長大了。”
我已經說不出話來。
我只知道師父手段極多，神通廣大，卻沒想到師父還能做到這個地步。
他知道自己活不到我長大之後，於是提前佈局，以幼年的我為根基和錨點，讓他去世之後的我能夠回到這裡來。
他利用了自己。
我緩緩地跪下去，重重地磕頭。
“師父！”
師父慢慢地將我扶起，拉著我坐在懸崖邊上。
“說說，你為何會回來，遇到了什麼？”師父微笑著看著我，“看看師父這把老骨頭，能不能給你幫上一點忙。”
我看著師父微笑的模樣，只覺得無比心安。
“師父，今天過後，我還能回來嗎？”我沒有直接回答，只是問了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