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丞相府前馬車自中門,直入府內。

呂思宸下車後,快步奔向後院祠堂,後院祠堂分為前堂後屋。

丞相府內房屋眾多,只是咸陽呂氏人數稀少,只有四人,外加十數管事、內侍、婢女,並無護衛,偌大的府邸顯得更加冷清。

推門而入,書桌上茶香四溢,呂家老爺子一手拿著一本舊書,一手敲著桌面,正悠閒坐在書案之後看書品茶。

呂思宸悵然若失,進門的一剎那,挺直的脊樑便佝僂了下去,幾乎是扶著門框桌邊進去的,踉踉蹌蹌兩三步,跌坐在對面椅子之上,房門無聲關閉。

這是唯一一次沒有向父親行禮,呂思宸心神早已疲憊至極。

呂家老爺子斜了一眼,手中的舊書放下,

“啪。”

伸手拿起茶盞,輕輕啜了一口白青靈木茶,此茶是東方道域古道院後山的野茶,很是難得,又以真元之力燒水沏茶,推給了對面的兒子呂思宸。

“死心了?”

氣淡神寧的語氣,恢復了白日裡那種灑脫的高人風範,呂家老爺子呂培文早已猜到了今日朝會之後的結局。

終究是愧對自己的兒子,一些牽扯很廣很深的事情,那位祖龍轉世的皇帝,算計很多,其心懷氣魄,不能以尋常皇朝皇帝度量。

呂家與大秦帝朝牽扯極深極深,當前是大秦帝朝騰飛之時,也是呂家與大秦帝朝斷絕糾葛牽連,無心一家子遠走外地最為合適。

何況,自己一番算計,以丞相之位和自己修為,換取無心一絲修行的可能。

大秦十二都天門陣不同其他山下宗門大陣,再加上坐鎮中央的大秦皇帝,想要達成目的,換取半數氣運之力,交出丞相之位遠遠不夠,還需要更多東西,那位霸道的大秦帝王,可是不會講什麼恩情道義的。

呂思宸早已見怪不怪,只是父親越是如此,他反而越發恭敬害怕,自己終究是養子,五十多年的時間,自己在父親身邊見識了無數不可思議的事情,心中愈發恭敬。

五十多年的時間裡,父親亦如初始的模樣,而作為兒子的他反而是慢慢開始變老。按照這樣,再過一些時日,自己蒼老的樣子反而比父親更像一位老人。

修行者與山下人,終究是隔著天塹。

“呂氏春秋終於是被我弄丟了,在大秦帝朝,再也無法立足了。我已上書辭去了丞相之位,還有手中的暗子,都一併交出去了。我只是擔心連累到無心。剩下的事情還需要父親親自出手。”

換了換凌亂的氣息,呂思宸接著道:

“今日,墨先生接我,路上不太安靜。過一些時日,呂家怕是有一些宵小之輩上門,可以應對嗎?”

昔日的丞相有些失去了方寸,以前大權在握,手中的丞相印璽可以排程十二都天門陣之力,辭位還印之後,呂思宸也只是第三境修為的老儒生,對於諸子百家和朝堂對頭的反撲,毫無抵抗之力。

此刻心如死灰,呂思宸更多是擔心自己妻兒老父,他知道諸子百家和贏氏子弟終究是不會放過自己的,大秦丞相之位下,是無數白骨血仇。

雖然知道自己父親是修真者,但是呂思宸心中還是很擔心,至於父親的境界,自己這些年只是有所猜測,始終不曾問出口。能為自己灌頂築基出第三境修為的父親,絕不是看起來像是凡俗老頭那麼簡單。

“你不用擔心,呂氏春秋還在這裡,真靈還剩一半。之前拿給你的只是我親手抄錄的副本,本就無書中真靈,何必在意,丟了就丟了。真正的呂氏春秋在無心那裡。至於想要來呂家搗亂的人,你不用擔心,我和墨白自會應付。”

呂家老爺子終究不想瞞著自己養大的孩子,在無數修真歲月裡,唯獨這裡像一個家。

只是很可惜,呂思宸並無多少修行資質,當前第三境築基境修為,還是靠著五十年的水磨功夫,加上灌頂之術才勉強踏入。修真一境一重天,不結丹,不到第五境金丹境,始終是“山下人”。

“再說,還有我撐著呢,你們就不用擔心,我早就安排好了。你月餘不曾歸家,去看看穆媗和無心,不必在我這裡耗著。休息幾日,不必擔心。”

呂思宸欲言又止,只是看著自己的父親還在悠閒品茗,心中安定了很多,起身啜了一口溫茶,整理一番官服,邁步走了出去。

呂家老爺子看著自己兒子慢慢消失的背影,神色落寞,這道命魂分身,能為他們做的只有這麼多了,只能守護他們性命不失,至於今後之事,且行且看。

半旬之後,這幾日的丞相府並不安靜。

前院中,墨白指揮著府內管家侍從緊張地收拾行李,準備儘快騰空府邸,畢竟呂思宸早已辭去丞相之位,再佔著府邸不走,恐怕會落人話柄。

府內中院,一家三口靜坐閒聊。

無心看著眼前雙親,父親眼神中疲憊難以掩去,但依舊向母親說著他辭官歸隱的想法。

呂思宸絮叨著西蜀的好處,那裡風景很好,也有更多奇人異事,可以找到更多的名醫奇士,說不定可以醫治無心的怪症,也可以緩解無心母親穆媗的寒疾。

無心不時和母親不時應和著,這幾日的父親,需要無心和母親好好陪著。看來父親也是想通了,之前想要勸父親放下權力的一些說辭,也一併悶在心中。

嘮叨了許久,眼見暮色將近。呂思宸起身去了後祠堂問無心祖父安,之後再回來與他們倆一起吃晚飯。

呂家老爺子平常是不與無心他們三人一起吃飯的,只有在特殊日子才結束閉關出來,一家四口相聚片刻。呂家老爺子在飯桌上也只是喝酒,從不動筷,都是看著他們在吃。

無心看著母親低頭咳嗽,冬日寒氣很重,她的咳嗽更加頻繁,一次比一次咳得聲重,外面醫館開的方子效果越來越弱。

輕輕拍著母親的背,無心發覺母親身體又消瘦了很多,咳嗽之時背上脊骨分外明顯,猶如枯枝撐著衣袍。

“母親,這幾日是不是咳嗽又加重了,之前的方子是不是不管用,還是忘記吃藥了?要不我去跟祖父說一下,之前祖父在那太史令閣,用那裡的周天儀幫我調好了身子。你也去試試?”

無心母親穆媗輕輕擺了擺手,故作輕鬆道:

“都是陳年舊疾了,就不要來回折騰了、每到寒冬時分,都是這個樣子,只是習慣性咳嗽。你爺爺開的方子一直很管用,我一直在用藥。別光著說我,說說你小子今天出去幹啥了,也跟你父親以前一樣,貼著天黑進門,你現在真的是越來越野了,哪裡去瞎胡鬧了?”

無心一手按照母親揪住自己的耳朵的手,一手悄悄拿出街上素心齋的糕點,母親很喜歡這家的糕點。

母親看著很是瘦弱,但是手上力氣巨大,即使是父親第三境築基境的修為,母親也是手拿把掐的。父子倆的耳朵沒少遭殃。

曾經閒暇時間,在無心讀書休息間隙,母親也與墨白比較了氣力大小,也就只是相差一二。祖父說,無心母親這副身骨是天生的,誰也比不上,自小就是如此。

在那時起,後來無心看著母親的咳嗽越來越嚴重,手中的力氣絲毫不曾減少,母親飯量也是巨大,看著大家閨秀模樣,但是一餐能頂上兩三個壯漢。

被掐著耳朵,無心連連告饒。

果然,無心算準了母親會追問自己白天去哪了,不忍心告訴母親自己白天遭遇的兇險怪事,生怕母親擔心,畢竟祖父要求自己在城郊荒野中搏殺妖獸,為的是打磨自己武道第一境的修為,將血肉熬煉得更加“厚實”。

無心只是挑著好聽的告訴母親,順勢拿出母親最喜歡的糕點。

“今天,我在街上遇到了一個奇怪的小道士,長相極為俊俏,算卦很厲害,還給了我好多好東西。再說,母親,現在我可以修煉武道功法了,身體瓷實著呢,一般人是打不過我的,出去闖蕩,沒問題的。”

無心起身,接連在空地上跳了好幾下,又挽起袖子顯擺著,這些時日武道修煉的樁法拳腳,虎虎生威。

“母親,您看,我現在身體好多了。父親說了,過段時間,我們去西蜀之地,我和墨老出去給你山裡打一些精怪靈獸,給你好好補補身子。”

穆媗看著無心耍乖逗自己開心,知道自己的兒子早慧,心思深沉,只是撿著好話讓自己開心,並不戳破,反而不時點頭稱讚。

“你們娘倆聊得真開心。”

不知何時,無心父親呂思宸一身素服出現在門口,“快吃飯吧,你們今天等我等了很久,父親那邊我也去了,今晚還是咱們三個人吃飯。”

呂思宸邊說邊招呼無心母子倆在中院大堂桌邊落座,邊快速佈置飯食。

“誰說的我今晚不吃飯了?”

剛抬起筷子,呂家老爺子的身影便憑空出現在桌子首位上,調侃著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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