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圍氣機流轉,靈氣凝聚軀體,亦如初始,無心轉瞬回到了玄天閣三教殿內。

玄天閣四道人正在盤膝運氣調息,怪道人眼前的厚皮老葫蘆,好像有永遠喝不完的酒。看樣子,這幾日沒少喝酒,酒氣盈室,好像從未擔心過無心的樣子。

無心身影方才落地,一道夾雜了酒氣的真元咒印,瞬息掠至無心身後。

“前輩容稟,此乃我的真身。”

安南子驟然起身,中斷功法運轉,身形微躬,一邊周身氣息隱晦不定,暗中蓄勢,一邊向怪道施禮告罪道。

怪道人瞬息移步至無心身旁,揮袖間,手掌之上真元流轉,一縷宛若實質的青翠色靈氣,被強行收入他掌中。青翠色靈氣困於其中,高速轉動。

“要不要動手試試,能不能搶回去?也許,你還有幾分僅存的血氣,可以爭取一絲機會。大道根本,不容缺失,

何況這是你的真身本體,雖說現在並無大用,但是如果施以詛咒,絕對可以毀了你的修真大道。再者修煉千年的本體,殊為不易,即使去了神獄,它也可以做個順手的法器。”

怪道人瞥了一眼安南子,仰頭又是一口酒,靜等安南子回答,反正東西現在握在怪道人手中,有恃無恐。

淳厚的酒氣彌散開,道人身軀彷彿帶了幾絲醉意,微微晃了晃,拿著酒葫蘆的手掌卻巋然不動。

安南子目光掠過身後,正欲起身的師弟師妹三人,青綠色道袍彎腰行禮,脊骨更是低了幾寸,言語中卻根本不提自己的本體,

修真千年,自然是知道的事情根本始末。

“無心為惡,雖惡不罰。我們四人自斬惡念,困其於此方小天地,想讓那惡念隨著小天地一起堙滅。那終究只是一縷惡念,是我們在修行道路上不得不捨棄的東西。”

“你覺得呢,無心,‘無心為惡,雖惡不罰’,該不該罰?師父想聽你說說”

“錯了就是錯了。”

無心的話語剛落,怪道人微微一頓,接著又問道:

“要是你至親之人,如此行事呢,甚至禍端延續到己身,禍及他人呢?”

無心眼中閃過一絲慌亂,心海深處的記憶剛剛掀起塵埃,便又被心潮微瀾掩蓋了過去。

黃芩驅步向前,出聲道:

“前輩,草木千年啟靈,千年幻形,我們師兄師妹從不作惡,也不妄殺。

我們也是在劍閣道附近,守護千百年之久,惡妖魔靈也斬殺無數,好歹護佑一方安寧。

前輩眼中不見如山善形,卻只看一絲惡念。於你這樣洞察千秋,世間又有幾人是正道?正邪又是如何細分?”

蘆根子、折耳聞言,連忙將師妹護在了身後,

之前聽師兄說過,這個前輩的脾氣實在是“不太好”。師妹這樣說,便是在說這位前輩是非不分,善惡不辨了。

怪道人依舊是毫不在意,似笑非笑,輕輕向前踏出一步,口中含著酒氣一洩而出。

殿內的四位道人臉色微變。

雖然難以度量怪道人的修為,僅僅怪道人的這口酒氣,便讓四人絲毫無法動彈。

“實力決定言語輕重。”

無心隱隱察覺,周圍劍氣如絲,充斥四方天地,那四位妖修道人站立不動。

安南子眼中餘光,隨著無心移動,心中計較著,

倘若瞬息動手,拼著自己千年修為不要,應該是能換無心半條命的。

怪道人稍後的一句話,無心神色微斂,看著師父的身影,心中藏著天大的秘密,此刻就像剝離裹身布一樣,曬在了天地之間。

“天下事,無非是戲,世上人,何必認真!”

話音剛落,怪道人手中的那一道青翠色靈氣,便被收入了黃皮葫蘆之內。

“你的骨子裡,多少是沾染了一絲老書蟲那一門的窮酸氣,這話裡話外,涼薄得很吶。”

調侃的語氣像是一縷春風,化去了殿內的壓抑,

“你的話,不對。”

“善惡在道德之上,也在規矩之外,更在心竅之內。捫心自問善惡高低,全在一心之間。”

少年的身子依舊規矩地站著,懸著的木劍貼著腰胯,撫平了微微掀起袍襟的一縷清風。

“我們是草木之身,卻不該輕易折辱,凡塵蛇蟲之輩,尚且還牙,何況於求道之人。”

安南子站在了師弟師妹的前面,青綠色道袍終是不再彎著腰。

向陽的花木,熬過了千載風霜,依舊難掩風骨。一時低頭,是為審時行事,即使萬載霜雪,怕是難以磨滅根筋骨氣。

怪道人淡笑,轉身落座,伸手整了整衣襟,正色道:

“安南子,你有這樣的骨氣,挺適合做個獄卒的,你們四個去那裡守個門也是可以的。

不過,這般話語,說是折辱,也是高抬了你們。等你們做了獄卒,站在了人間大義面前,就沒有這麼脆弱的心思了。哼,矯情!”

少年的心海波瀾不斷,心中思潮湧起,看著怪道人為難這四位草木妖靈,何嘗不是側擊自己呢。

為師者,傳道在前,解惑在後,如師亦如父。

折耳青色道衣微動,

“前輩,這是窖藏三年的羅浮春。”

酒水傾滿玉杯,給桌前的怪道人呈了過去。

“三千里之外的羅浮泉水,匯聚西蜀之地的百年藥草,不斷醞釀三年時間,裡面卻有百年老酒的香味。”

默默接過白玉杯,怪道人舉起杯子,放到鼻子下,輕輕嗅了嗅,輕輕送入舌喉,唇齒輕輕砸吧一下。

殿內的酒香更濃了。

隔著酒杯虛影,無心神色難明,盯著怪道人不語,心中的壁壘難以抹去。

蘆根子看著安南子,微微挑了一下眉毛,使了一個眼色。

青綠色道袍的黑胖老頭立刻心領神會,嘴角翹起一點牽強的笑意,瞬間便蔓延到整個大黑臉盤子上,褶皺更加明顯。

“感謝前輩,我等師兄妹四人一定竭盡全力,做好那神獄獄卒。以後蘆根子的酒水也是會多釀一些,專門為前輩備著。”

怪道人也不計較這遲來的馬屁,又喝了白玉杯中酒水,站起身,邊走邊道,

“這邊的酒雖不差,可惜跟我徒弟窖藏六年的文君酒,還是缺了一點味道。你們的酒,陣法催生的味道重很多。”

玄天閣四道人起身相送,無心緊步跟上。

無人再提及那一縷宛若實質的青翠色靈氣,該不該歸還給那個黑胖老道人。

等著一大一小出了大殿,縱地遠去,兩道虹光劃過天際。

良久,大殿門口,蘆根子向安南子靠近了幾分,鬆了口氣,試探問道:

“真去神獄?何時出發?師兄,您那具本體真的不要了?那算是命門。”

“你要是再不安心,多說幾句,這對師徒再來一回,這大殿的地皮都能颳走一寸,哼,果然是老扒皮。”紫色道袍的女道士嘟囔了幾句。

安南子遠遠看著,山下岩石上“上延霄客,下絕囂浮”八字,雲霧剛剛散去,字跡格外清晰,安南子心中安定了許多。

求道者欲與神仙齊壽長生,人世間煩惱更是多了幾分。

殊不知,神仙也有七情六慾,也身在人間。

看了許久,安南子返身落座,揮手擺出茶具,炭火入爐,爐子之上多了一個陶泥燒水壺,頃刻便滋滋冒著熱氣。

紫色道袍的年輕女子,早就沒了先前的潑辣氣勢,搭腿翹在椅子上,彷彿十七八歲的小女孩。

折耳卻是一向很討厭附庸風雅的烹茶煮水,自顧自地對著酒罈子暢飲。

安南子提起陶泥燒水壺,往陶土茶杯中放了幾片青綠色的葉子,倒入翻滾的開水。

折耳身旁坐著一本正經的蘆根子,目光看向自己的大師兄,很是出神,

這位沉默寡言的師弟始終覺得,眼前的師兄身體似乎蒼老了幾分,卻又多了幾分神采。

安南子泡好了茶水,先給面前安靜坐著的師弟蘆根子推了過去。

蘆根子默默接過茶水,抬起師妹親手捏造的陶土杯子,放到嘴邊,細啜一口。

安南子也輕抬杯子,輕吹一口,微飲一口,看著最像自己的二師弟,神色之間不復剛才在怪道人面前的唯唯諾諾。

“既然是去做個看門卒子,何必著急呢。”

“至於那根木頭,不要也罷,落得個輕鬆。再者,求人收留,也得給主人家有個見面禮吧。”

“哎呦,都是悶葫蘆啊,要是咱們四個加起來,能打得過那位前輩,今天死活都給那個老傢伙留下來,關鍵是打不過啊。”

折耳臭烘烘的酒氣直衝蘆根子臉龐,後者更是皺眉不已,嫌棄的撥開搭在自己肩膀上沾滿酒漬的大手。

安南子手指捻動茶杯,對師妹親手捏出來燒製的茶杯,越看越順眼。

“這位前輩至少是神獄的守將,至少十境歸仙境的修為,在一個地仙面前,我們哪裡的勇氣去挑戰他的耐心呢?”

咣噹、咣噹,經年未壞的杯子終究是碎了一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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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著安南子本體凝聚的千年木靈心,澎湃的木靈之氣悄然滋養著無心有點冰涼的身軀,先前先天魔氣躁動的氣息逐漸被撫平。

雖不曾涉及武道的無心,木靈之氣也是讓沉重的軀體,更多了幾分生機。

看著眼前的神物,無心多少有點愧疚,腳下的赤玄木劍更是快了幾分,儘快離開此地,免得“失主”追出來討要回去。

怪道人輕笑一聲,卻不阻止無心的毛賊行為,彷彿剛才大殿內的旁敲側擊,僅僅是無意之舉。

怪道人伸手,一幅古畫,自無心腰間,便落到了他手中。

浮光掠過,御劍而行的無心恍如未覺。

盯著眼前的古畫卷軸,怪道人神色難得認真了幾分,周身的酒氣也消散了很多。

指尖輕輕觸控古畫洩漏出的絲絲縷縷純陽劍氣,感受著數千年未曾消散的劍意。

可惜自己神魂不全,身體虛無,不然倒想試試數千年前的劍意,何其鋒銳,是不是能打破自己的罡氣防禦。

不過可惜了,純陽真劍,塵封千年,

仙劍落人間,人間能不能承受得住呢?

怪道人思緒間,一縷真元劍氣進入古畫,霸道至極,允許古畫內的純陽道人拒絕。

任何想要在自己的徒弟身上落子佔天機的人,就看受不受得了這道劍氣。

古畫內一片虛無之處,純陽道人苦笑一聲,純陽劍氣相持片刻,便悄然退去了,任由那道劍氣落下一絲烙印在古畫上。

純陽道人彷彿也感受到怪道人不講理的霸道,苦笑著隱去了身軀。

瞬息間,古畫又回到無心身旁,隱入了腰間七星天機玉之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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