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軼……你果然像他們說的一樣…!”
那個女孩稚嫩嘶啞的衝她大喊,撲倒在醫院冰涼的地板上,她的瞳孔裡皸裂著絕望的恨意,仰著頭,同她面容幾分相似的臉顯得格外諷刺。
“你害死了爸媽……為什麼……”
“你這種人為什麼出生?”
“我一點都不想再看見你…”
江皓月聲嘶力竭的哭訴是壓倒江軼的最後一根稻草。
她決定轉學了。
彷彿離開北寧,她的罪惡感才能削減一絲一毫。
江軼的爸媽死了,在她生日那天。
在崇尚科學的當下,愈發迷信鬼神的往往是那些身價不菲的人群。
當算命大師指腹一語,對著江軼懷胎五月的母親:
“這個孩子克父母。”
饒是不全信,從小江軼和妹妹江皓月的待遇就不太一樣,儘管她是江家長女。
神賦予信仰它的孩子愛。
江父不喜歡她,甚至小時候哄騙她去車站給她買糖,然後把她遺棄,媽媽不忍心,還是把她撿回來了。
就在江軼一天天長大,那如影隨形的咒語即將黯淡時,意外還是發生了。
彷彿,可怕的預言被驗證了一般。
江軼一天天消沉下去,直到她意識到自已就像即將枯敗的花一樣會悄無聲息消失在花園時,她不得不讓自已振作起來。
很多很多年以後,江軼都感謝當年的自已。
轉學去了南綏,遇到了一片黑幕下閃耀的一顆顆星宿和那顆屬於自已的、耀眼無比的太陽。
這個世界上沒有無價值的人,也沒有完全黑暗無破曉的天空,黑夜越深,星星越亮。
所有的不幸都會隨著每日太陽的暴烈,終有一日黯淡在所有人的墓誌銘上。
———
南綏七中坐落在南綏繁華地段揹負著“狀元預備役高校”的盛名,在六月學校刺桐樹長得豔紅火燃的時刻招進了一批新生。
人群熙熙攘攘,簇擁著正大門南綏創辦校長的人型雕像,以“v”字散開,湧入校門口。
高二學生在招生辦搭的黃色帳篷下熱切殷勤地招攬新生,扯著嗓子叫他們登記姓名簽到。
宋晚在燥熱悶溼的天氣下仰起頭咕嚕咕嚕喝下一大口水,眼神一瞥,鎖定了一個看起來高挑清冷的男生的背影。
不同於其他人揹著大包小包,男生手握著礦泉水,背影挺拔高挑。
大夏天的旭日高照讓人無法直視前方。
“許狗!有帥哥!”
宋晚放下手裡的礦泉水,砸在從教室裡千辛萬苦挪出來的課桌上,大力往一旁弓著身子繫鞋帶的男生背上狠狠一拍——
“嘶……什麼帥哥?”
許易然直起身子,忿忿不平地瞪她。
宋晚沒有理會他,她眯著眼睛,拿手蓋著額前,望眼欲穿。
似乎想看看帥哥的長相。
許易然嘖了一聲,望過去——
那不是別人,是他們十班的班長,周聿知。
“……上次路過學校旁邊的眼鏡店,你媽喊你配眼鏡,你說你沒瞎?你自已看看那是什麼人?”
宋晚使勁眨了眨直視烈日炎炎的眼,一股眩暈的白光,她迷茫地抬頭看向許易然:
“怎麼?他都沒轉過來,你怎麼知道不帥?身高身材比例如此完美!”
許易然抱臂,嘆氣:
“那是班長啊,你追不到的。”
宋晚啊了一聲。
不遠處焦炙在陽光下的少年終於轉過身。
光落在他身上,不偏不倚,這個少年人四周鍍著橙黃明豔的陽光,將他那張冷峻精緻的臉融在了肆意的光輝下,綺紈之歲,格外美好。
“啊……”宋晚失望地皺下眉,抿著嘴,不甘心:“是班長啊,還以為是高一新生,這該死的太陽。”
帥哥可以褻玩,但十班班長是高嶺之花。
連三中校花南嘉藝都追不到的人。
南綏七中除了成績逆天出名,還有高二六班的班長周聿知。
“南綏七中bking周傲天”。
典型的小說男主,成績好,長得帥,聽說家裡也有錢。
出名的起因是因為他高一開學第一天就被當地新聞拍下素材,作為“朝氣蓬勃高中生”的登報圖片。
南綏七中微博超話裡,隔三岔五飄出精選貼子,例如昨日——
#周聿知騎行比賽竟將車輪踩飛後尋其未果遂曠課#
【微博使用者張燙麻辣亮】:人在現場,北山坡的比賽激烈異常,聽說這是一次校園尊嚴的決鬥。(點贊178)
【微博使用者數學是我初戀】:救命…誰告訴我為什麼車輪都能起飛?(點贊99)
【微博使用者關你西紅柿】:隔壁三中挑釁周哥,說七中學生只會讀書,生活不能自理。(點贊226)
【微博使用者安琪一直拉】:雖然好像挺熱血高校,但是我更期待週一升旗儀式的曠課檢討。(點贊778)
【微博使用者放開我我還能學】:所以最後誰贏了?(點贊678)
宋晚想起什麼,對著一旁囑咐新生簽字的許易然嘀咕:
“這次趙老師是不是提過咱們班有個轉學生?”
許易然點點頭:“有,好像叫……江鐵。”
江鐵?這名字一聽就很men。
應該是個鐵血硬漢的名字。
宋晚眸光亮了三分:“怎麼樣,帥不帥?”
許易然搖頭,聳肩,給馱著大書包的學弟指了路,隨後看向宋晚:
“我在點名冊看見新加的學生,你又想對轉學生下手啊?”
宋晚哼了一聲,仰著驕傲的腦袋,從課桌抽屜摸出一盒曲奇餅乾,不以為然:
“江鐵,這名字——”她頗為滿意地點頭,“一聽就是泡在健身房的硬漢,一拳一個你。”
許易然彷彿被踩到了尾巴,像松鼠越樹偷慄般跳起來,擼起袖子,正要展示他身為男人的尊嚴,他蓄謀已久的肌肉——
“請問,同學,高二十班在哪?”
一道清麗平穩如同松雪冷冽的嗓音在兩人前剝開,七中的校服是白底藍色條紋,中規中矩,洗滌日子久了便不像新校服的純白而是有些乳白,來人身上的校服嶄新整潔。
少女扎著光澤的長卷高馬尾,鬢邊幾縷細碎的青絲,站在兩人面前。
宋晚和許易然皆愣了幾秒。
她面板白皙,五官精緻,但給人的第一感覺是不親切,在漫天大雪中有著一片濃郁的森林,裹挾著涼意又春意盎然的矛盾,大概是她的長相清冷,眼底總給人一種淡淡的憂傷。
“十班?你是我們班的…新同學?”宋晚用友善的目光,明晃晃地朝對方笑了笑。
宋晚向來對美女有好感,況且眼前這個的確是出挑的好看。
許易然反應過來,但隨即有些不解:“你是……江鐵?你是女生啊?”
宋晚橫了他一眼,示意他不會講話就閉嘴。
長這樣叫江大錘也行啊。
只見少女琥珀般的眼睛狐疑道:“我叫江軼,y-i,第四聲。”
“……”宋晚。
“……”許易然。
“啊哈哈哈——”
許易然尷尬地摸了摸鼻子,頂著宋晚鄙視的眼神,給江軼道歉,順手賠罪地從宋晚手裡把曲奇餅乾抽出一塊:
“給——江軼,不好意思哈,我語文這次只考了60。”
江軼清麗高冷的臉上鬆動了點裂痕,她彎著眉眼,淡淡一笑:“沒關係。”
她也著實沒想到來南綏的第一天就直接跟同班同學搭上話了。
她其實準備慢慢醞釀一下,不擅長交際的她,被這突然的互動搞得發愣。
她看著遞到眼前灰棕色泛著奶香掉著碎渣的曲奇餅乾,有些不知所措,想接過又覺得不好意思,不接好像也有點不太友好。
一塊孤零零被拽在指尖的曲奇在靜默詭異的尷尬中幾乎要被風乾——
咔嚓——
許易然懵然地看著消失在手裡徒留下細碎的餅乾屑,而江軼兩袖清風,並未接受。
“謝啦,餅乾不錯。”
周聿知咀嚼著腮幫,毫無奪人口食的自覺,劍眉星目的長相帥得令人髮指。
“我靠,班長,那是我給新同學賠禮道歉的誠意!”
許易然握拳在他胸膛上象徵性地捶了一下,為自已打抱不平。
江軼轉頭望著站在身邊不過半尺的少年,脫口而出:“是你?”
周聿知偏頭,額前碎髮動了動,他深邃的眼睛如同星辰皓月,抿著嘴唇,狹長的眼盯住江軼:
“好巧,想不到是同學。”
江軼眨著眼,這個長相雋秀的少年是她來南綏後第一個跟她搭話的人。
北山坡半山腰芳草飄飄,她坐在私家車後面,準備前往陸叔叔在南綏安排的房子,一路兩邊皆是灌木叢,她託著臉眺望窗外,看見路邊栽植的草坪動了動。
這個少年很顯眼。
並不是在說他的長相,第一眼江軼看見的是他肩膀上殘缺不全的一大輛黑色腳踏車,前頭原本拴住車輪的彎曲機械下空空如也,很明顯那裡原本有一個大車輪。
少年似乎是從草叢裡踉蹌爬起來走到路中央攔車的。
頭上還有綠葉幾片,褲腳被劃破了一大片,用衣衫襤褸形容一點不為過。
宋晚奇異:“你們認識啊?”
江軼:“不認識。”
周聿知:“認識。”
幾乎異口同聲。
許易然沒憋住笑,調侃地對周聿知道:“你什麼情況?”
江軼見少年不語,主動溫聲道:“昨天我路過北山坡,這位同學手機丟了車壞了,看著挺可憐,我就讓他一起上車了。”
周聿知蹙眉,似乎對“可憐”這個形容詞滿腹疑惑,他細想昨日不堪回首的經歷,倒也不至於用這如此凋零淒涼的詞語。
宋晚和許易然對視一眼,這回不約而同地捧腹大笑起來:“班長……你也太有搞頭了,就算香蕉皮挑釁,你也不至於吧…”
宋晚一把自來熟地上前一步挽上江軼的胳膊,不顧周聿知泯然無趣的目光:
“江軼,周聿知昨天啥樣啊?”
江軼並未察覺這有損一位少年英明神武的形象,她如實說道:
“他頭髮上全是樹葉,校服還被刮破了,腳踏車缺了一個輪子被他半抬在身上,我看見他的時候他東張西望的,那裡偏僻,我就讓司機停車,他說他……”
江軼頓了一下,似乎驀然回首也覺得戲劇性強了那麼一點,緩緩道來:“輪子……不見了。”
“噗呲——”宋晚和許易然互拍對方肩膀不張揚地笑出來。
“不行,我要去咱學校超話補充一下具體情況……”宋晚鬼鬼祟祟地彎腰要去掏包裡夾帶的違規手機。
周聿知冷峻的臉不動聲色地看著江軼,他高了江軼一個頭,夾帶著俯視睥睨的兩道冷颼颼的光,在江軼頭上蓋下一片莫名的陰影。
“……”江軼迎著他並不溫和的目光,無辜地眨了眨眼:“…怎麼了?”
周聿知面無表情,但他從插兜的口袋裡抽出一隻手,磁性低沉的嗓音悅耳:
“……昨天謝謝了。”
江軼前一秒還在想她大概得罪人了,下一秒眼前伸出的手骨節分明,指甲蓋上的指甲修剪得乾乾淨淨,整齊圓潤。
握手?江軼平白無故有一種錯亂感。
“你叫什麼名字?”
“我叫江軼,不用謝。”江軼配合地上去禮貌地握了一下手。
周聿知嗯了一聲,冷然地從許易然身邊路過,丟下一句——
“你語文是,再接再厲。”
便高傲如同米開朗基羅的藝術雕塑挪出了眾人的視線。
許易然難以置信地張著嘴:“年段第一了不起啊?!有本事私下給有困難的同學補習啊——”
江軼若有所思地瞧著那道靚麗的背影,突然覺得自已開始有點期待在南綏的生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