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二十班班主任張齊平站在講臺桌上拿著他一米長的教鞭使勁地敲擊黑板,氣沉丹田地喊了句,“肅靜——”

周聿知託著腮幫慵懶地靠在最後一排位置上,側著臉看著窗外陽光晴好,藍天白雲,聞著窗外梧桐樹的沁香。

他眺望了四周,似乎在尋找什麼人。

許易然把桌上最後一口曲奇餅乾塞進嘴裡,鼓動著腮幫像松鼠,拱點背要躲到抽屜裡低著頭,要下嚥。

“許易然!上課不許吃東西!”

張齊平橫眉豎眼瞪著他,氣得兩撇鬍子沖天。

噗呲——

前座宋晚轉頭給了他一個嘲笑。

“………”許易然艱鉅地快速吞嚥下去,直起背給了班主任一個月牙眉眼的謙遜笑容。

張齊平白了他一眼,“今天上課前,有一件事要給大家說,我們班轉來了一名新同學。”說著,他朝門口示意了一下,江軼就從門口走進教室。

“這位同學,介紹一下自已。”

在江軼踏入教室裡的一霎那,班級內死氣沉沉耷拉著眉眼一張張疲憊的臉上突然有了情緒,教室內鬧哄哄地沸騰起來,交頭接耳,熱火朝天。

“欸……怎麼有人高二轉學啊。”

“我靠,她長得還挺好看……”

“看起來不太好相處,她的眼睛好冷漠。”

“聽說是從北寧八中來的……”

沒有了室外明媚灼熱的陽光,室內的光線平淡,唯有一縷光折射在江軼的手臂上,她的臉顯得更加冷白標緻,未作微笑的嘴唇顏色粉淡,江軼就如同她即將介紹的名字一樣,給人一種疏離感。

“我叫江軼。”她言簡意賅。

張齊平點點頭,“好了,新同學,後三排有位置,你自已挑一個,不耽誤大家時間,今天我們要上的課是荊軻刺秦王,翻開課本第……”

江軼鬆了口氣,從講臺上緩緩走下來,視線望到後排空著的座位。

她猶豫了不過一秒,最後,走到了周聿知旁邊的座位上,輕輕地坐下。

周聿知緩緩側臉看向她。

與此同時,微博的超話熱帖又被悄無聲息地頂上了前排。

【微博使用者book鯉魚】:三中校花南嘉藝今天哭了,因為周哥拒絕人家第三次了。

【喵喵喵】回覆:?????????

【微博使用者皮蛋受肉周】回覆:想不通校草幹嘛不喜歡人家。

【微博使用者七中最後的純情】:我懷疑周哥是彎的。

【微博使用者兔兔禿吐了】:?

【微博使用者book鯉魚】:南嘉藝是軟甜妹子,或許周傲天喜歡御姐。

【微博使用者皮蛋受肉周】:要是彎的我可以追嗎?嗚嗚嗚天菜啊。

【七中最後的純情】:死給。

江軼沒精打采地坐在位置上,空蕩蕩的課桌上畫著一隻八爪魚,怪畸形的。

她想,同學們會喜歡她嗎?

她能在一個新班級找到新的開始嗎?

花期短暫都能結果,她憑什麼不可以。

前座是個寸頭的男生,他悉悉索索地半天,摸著腦袋似乎猶豫掙扎了很久,他趁老師不注意,轉頭,一臉羞澀:

“那個……江軼,我把書…借你吧,我不聽課。”

江軼對這突如其來的好意感到意外,她對視上男生的圓潤的臉,莞爾:“謝謝,不用啦。”

其實心跳有些急促,但面上高冷無虞。

男生憋紅著腮幫,結巴地笑:“沒事,我叫楊郝。”

江軼還未有所反應,眼前一道殘影轉瞬即逝,隨即——

啪嗒。

江軼遲疑地看著憑空出現的語文書,精準無誤落在面前,可見投書人的極度自信。

她轉過頭,少年同樣看著他。

一道陽光恰好照射過來。

柔順黑髮下白得像水洗般的面板,劍眉星目,鼻子高挺秀麗,臉部線條流暢,高挑挺拔,他白淨的脖頸下戴著一條銀色項鍊,不同於昨日見面的狼狽。

“我不用聽課,你看吧。”周聿知語氣平淡也不掩拽了吧唧的樣子。

江軼拒絕了前座自然也不能接受鄰座。

“不…”

“就當謝謝你昨天幫我,我在寫數學。”周聿知彷彿預判了她的婉拒。

江軼眼神瞥到他桌上的競賽數學卷,將剩餘的話嚥下,道了聲謝。

還好,南綏的學生比她想象中友善團結。

雖然學霸的光環直逼眼球。

江軼熬到了下課,昏昏沉沉地趴到桌上,拿出手機,微信訊息彈出來,她從前八中的朋友謝瑤關懷備至——

軼軼,最近好嗎?

江軼內心一暖,給她回:挺好的。

班級裡喧囂吵鬧,文藝委員林萱萱用力咳嗽了兩聲,她踩著椅子站起來,拍了拍掌心:

“各位——安靜一下,下週華南球賽需要開幕式,年段要求每個班派人出個節目,有沒有人報名啊!”

宋晚舉手:“許狗說他要表演胸口碎大石!”

許易然從後桌踢了她椅子一下。

林萱萱鼓勵道:“有意向地話過來找我報名!這次校運會第一名的班級可以不參加下個月的軍訓哦—”

眾人:“好耶!!!!!”

許易然轉了轉眼球:“就班長吧,他上去走個秀,為了大家出賣一下色相。”

眾人:“好耶!!!!”

江軼暗戳戳掃了一眼中槍的周聿知,走秀?

這個少年好像格外受大家歡迎。

她莫名其妙只想起了對方頭頂樹葉,肩扛腳踏車,衣衫襤褸的造型,冷俊不禁。

周聿知察覺到了什麼,他蹙眉轉頭,饒有思索地審視著嘴角上揚的江軼。

“想看我走秀?”他不大不小的聲音響起。

江軼嚇了一跳,她側臉。

眾人:“班長,我們當然想看你!”

江軼一瞬間竟以為對方是朝著她說的,一陣莫名的自作多情。

“你們還是去看胸口碎大石吧。”周聿知毫不在意眾人的追捧,他回應著他人,餘光卻控制不住瞥向江軼。

不可否認,江軼的長相像隕星無差別地墜在他審美上。

人類果然是膚淺且追求視覺衝擊的。

周聿知短暫地惱了自已的本能,他若無其事地低下頭,心裡再無波瀾。

好像一隻飛蟲叮咬在面板上造成了一點困擾,留下細不可察的痕跡。

中午放學前,班主任張齊平宣佈下午臨時抽查摸底考試,激勵學生學海無涯。

在一片稀爛的叫苦不迭中,江軼煩躁地嘆了口氣。

“江軼,放學去吃四果湯,去不去?”宋晚蹦蹦跳跳地跑到面前,絲毫未受影響。

江軼啊了一聲。

周聿知坐在席座,抱臂閉目養神,聞言,略微睜開眼。

“傲天,一起去?昨天香蕉皮挑釁你,知道你受傷,他主動請吃飯,去不去?”許易然熱情地湊到周聿知桌上,一屁股坐了一大片。

江軼猶豫不決地看了周聿知一眼。

她本能是挺想跟這個少年交朋友的,如果自已的介入不會造成困擾的話。

“去。”周聿知如是說。

宋晚期待的星星眼望著江軼。

見周聿知並沒有對自已的加入有異議,江軼鬆口:

“……好。”

四人結伴,出了校門口,一路向西,穿過小巷子,老字號招牌式的店面裝修老舊,空間卻不狹窄,人來人往,玻璃門一開啟,空調的涼氣撲面而來。

最裡座的圓桌上有幾個穿著隔壁三中紅白校服的男學生,耳朵上竄著亮閃閃的耳朵,染著黃毛,白毛,遠遠招呼他們。

“周哥!許狗!這邊!”黃毛人稱香蕉皮,三中滑板社團的社長,同樣是準備參加華南區籃球賽的選手。

四人落座。

江軼迷茫地看著社會氣質迎面撲來的三個學生,她有些不確定地扯了扯宋晚的衣角。

“你認識他們嗎?”

宋晚怕江軼害怕,體貼入微地解釋道:“這幾個社會搖子打籃球很厲害的,華南區初賽叫囂著讓我們好好學習,別來沾邊,沒想到輸給了班長,死活要跟班長拜把子…”

江軼:“……”

宋晚狀似回憶起從前,感嘆道:“華南區初賽班長拿了冠軍,華南區籃球賽含金量可高了,有幾個三中混子不服氣,帶著打手圍堵班長,班長那天剛好發燒,硬是撂倒了一大片,途中路過的香蕉皮他們居然幫了班長,然後緣分就結下了。”

江軼一言難盡地沉思片刻:“還挺有原則,人挺好的。”

香蕉皮站起來,拿著王老吉給眾人倒飲料,他看見面生的江軼,眉頭一挑,咦了一聲。

在許易然和周聿知之間反覆橫跳,最後選擇了前者:

“許狗,你交了女朋友?這位美女你好啊。”

周聿知掀起眼皮,看了許易然一眼。

後者莫名其妙地眨著眼,連忙擺手:“不是不是,這是我們班新來的同學,叫江軼。”

浮綠水拍了香蕉皮一下,發出嘲諷:“你看看這般配嗎?”

許易然不服氣道:“我怎麼就不配?”

眾人起鬨:“咦——”

周聿知拿過選單,破天荒地轉頭問江軼:“除了四果湯你想吃什麼?”

江軼看了選單一眼,挺自然地說:“我都可以,除了白蘿蔔、苦瓜、西紅柿、帶皮的茄子還有……”

她在家中跟阿姨報菜名習慣了,脫口而出的一大串讓她意識到不太好。

這樣顯得矯情。

於是她補救道:“其實我都可以。”

許易然直截了當:“那你只能喝四果湯了。”

眾人:“………”

宋晚冷笑,斜睨過去:“許狗,你活該單身一輩子。”

她安撫江軼,怕許易然的無心之失隔應了新同學的心:“江軼,你別聽他狗嘴吐不出象牙,他就是賤的。”

周聿知翻了幾頁,鑽研過後,輕聲問道:“清蒸魚豆腐?”

江軼點頭。

“土豆燉牛腩?”

江軼點頭。

“魚香肉絲?”

江軼點頭。

宋晚總覺得周聿知對新同學挺關照,許是因為“救命之恩”?

許易然也奇怪地嘖了聲,伸手摸了摸周聿知的額頭,唸唸有詞:“沒發燒啊?”

周聿知拍開他的手,擰巴著眉:“你有事?”

許易然託著下巴:“就是覺得……你今天有點反常。”

宋晚倒是驟然踴躍地笑出聲,她想起明日即將到來的趣事:“班長,你發言稿和檢討寫了嗎?”

許易然疑慮:“什麼檢討?明天不是新生開學典禮嗎?”

宋晚幸災樂禍地齜牙:“他曠課了你忘了嗎?”說著,她貼心地對江軼解釋:

“曠課做檢討是七中傳統。”

江軼清冷的眉眼高低間露出盎然的意趣,她嗯了一聲,微微勾了嘴角:“在全校面前?”

周聿知臉上的表情高深莫測的,他語調末尾帶了探究:“江軼,你好像對看我出糗這事很…熱衷?”

江軼閉上嘴:“……”

畢竟她是現場唯一的見證人啊。

幾人閒聊了許久,甚至讓江軼主動聊在北寧和南綏的不同。

餐館內逐漸同幾人熟稔起來,宋晚扒著江軼的手,問東問西。

江軼從拘謹慢慢放鬆下來。

幾人本就是隨性愛鬧的十八九歲,一頓飯的功夫,江軼已經被列入了這個小分隊的一員。

由於午休時間並不長,四人在餐館耽誤了一中午,吃完飯便直接回了教室。

周聿知和許易然抱著籃球,叫了隔壁班幾個兄弟,去操場上組隊打球了。

江軼為交到了新朋友而感到欣喜,卻被一通電話破壞了輕鬆了心情。

她看著電話號碼的顯示,跟宋晚說自已去外面接個電話。

中午的太陽蒸蒸日上,光芒萬丈,她靠在走廊的過道上,剛好可以看見不遠處籃球場幾個少年揮灑自如地運球,激烈地投籃,勾肩搭背地調侃。

“小妮子!陸鵬達居然敢給我和你三伯臉色瞧?你年滿十八了就想把我們一腳踹開?你這個胳膊肘往外拐的白眼狼!你爸媽的公司當年要沒有我和你三伯,早就倒閉了,現在我們想挪用點錢,怎麼了?”

“江大小姐,你爹媽死了,你還以為你是誰呢?姓陸的哪天心情不好,你就得去街上乞討!你看看你妹妹,我真是納悶——一個父母生的,怎麼能差別這麼大?”

江軼閉了閉眼,面無表情地對著電話道:

“你別再提我爸媽,這些年你們從公司拿的錢還少嗎?也好意思提當年?要不是陸叔叔,你們早把公司賣了…”

說罷,她結束通話電話。

她閉了閉眼,鼻尖酸澀。

江家家大業大,沾了點關係的都要分一杯羹。

成年人的世界骯髒汙濁,無休止的慾望、貪婪……

爛七八糟的關係,勾心鬥角的親戚。

江軼暗自神傷地想,以及她那個有血緣關係的親妹。

江皓月在江家一眾親戚裡聲望頗高,大概是江皓月可以忍受無休止的被索取,但她忍不了。

她十五歲那年,那些親戚想把她當商品一樣要賣給裴家,為了江家的股份分紅。

她或許能被叫做眥睚必報。

江軼垂下眼,刺眼的陽光直射到她臉上,明明炙熱,卻讓她的心臟愈發冰涼。

恍惚間,她彷彿走在一片淤泥中腳步遲緩,直到耳邊那破土而入強勢的聲音一遍遍從遙遠的地方傳來——

好像有人在叫她。

——江軼。

她左顧右盼,並未尋到午休的走廊上有人。

——江軼。

她趴到走廊邊緣,往樓下看。

——江軼,幫我把座位上的籃球丟下來。

少年人運動後白皙透紅的面板薄汗涔涔,他膝蓋上幫著護膝,彎下腰撐在護膝上喘氣,直起身喊她的時候,額前溼漉漉的碎髮貼著,底下的眼睛明亮得像……

江軼找不出形容詞,她很羨慕周遭都是陽光明媚的人,她看著周聿知,想到適才炙熱的陽光,對了,就是太陽。

明亮又充滿著希望的眼睛。

江軼看著他,心情都不那麼糟糕了。

她往下看,聲音稍微大了些,對著樓下的周聿知說:

“你怎麼打球不帶球?”

周聿知仰著頭,胸膛此起彼伏,線條流暢的手臂揚了起來,比了個2。

“兩組人。”

江軼釋笑,轉身去班級裡周聿知座位上找球,她到走廊上把球丟擲去,不太嚴謹的拋物線的弧度下週聿知輕鬆地接住了江軼的“傳球”。

他舉著籃球,仰著頭:

“謝了,晚上請你喝奶茶。”

江軼看著他健步如飛奔向操場的腳步,無論怎樣性格的男生,在做熱愛的事的時刻,總是大步流星地奔赴的。

這樣拽拽的周聿知也絲毫不例外。

這些被愛意包圍的孩子,總能給人眼前一亮的感覺。

“江軼,你幹嘛呢?下午考試你不會的可以問我,除了數學。”

宋晚從教室視窗冒出一個頭,笑吟吟地趴在視窗:

“你剛來,我們的進度你可能需要了解一下,進來我跟你說說——”

宋晚總是笑得那樣靈動活潑,愜意張揚,她熱情似火。

江軼又覺得自已很幸運,因為這團火靠近了她。

江軼走進教室的那刻,她穩住了心神。

雖然很多事像一團亂麻的纏絲,但在南綏遇到的人,好像都……

挺可愛的。

她好像一點點喜歡上南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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