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軼披散著一頭烏黑微卷的頭髮，穿著不同於校服的黑色法式別緻長裙，襯得膚色比往日更加白皙，她由於劇烈的奔跑兩腮紅潤，比起一如既往的清冷氣質，此刻薄汗涔涔的她，顯得有了生氣。
周聿知注視著披頭散髮的江軼，發愣。
“…有人在追你？”周聿知內斂住眼神，他感覺自已的心跳隨著江軼的喘息逐漸加快……
他自詡不是個膚淺的人，但不得不承認，散下頭髮的江軼有一種反差。
他第一次見江軼，她給人疏離禮貌的清冷讓當時狼狽不堪的他印象深刻，他記得他當時一瘸一拐地扛著一隻輪子的腳踏車，而江軼緩慢地搖下車窗，平淡地看著他。
他當時是問，你好，可以幫個忙嗎？
他幾乎以為，江軼會用那樣冷冰冰的眼睛，然後面無表情地挪開視線，毫不猶豫地拒絕一個造型奇怪的陌生人。
但江軼只是平靜地點了點頭，小聲地嗯了一聲。
“…嗯，有個隔壁的男生。”江軼的臉色不太好。
“誰？”周聿知蹙眉。
“…蔡季。”江軼抬眼看他，隨即想到什麼，抿著嘴，苦笑：“我果然不太走運。”
“隔壁那個下巴很長的？”周聿知低沉的聲線讓她下意識點頭。
“我剛才在江邊公園臺階上寫生，他好像跟蹤我…”江軼的眼神掃過不適，那個棕色小熊也給她一種惴惴不安的感覺。
周聿知看了眼表，轉身在自動販賣機上取了一瓶礦泉水遞給江軼：
“你要去哪？我陪你。”
江軼啊了一聲，輕聲說：
“…我本來在寫生，現在…應該回家吧，我家住在附近，不遠，你不用陪…”
周聿知把水塞到她手上，插著兜，揚著下巴，不可一世地邁開腿：
“走吧，我當散步了。”
江軼低頭盯著那瓶冰涼的礦泉水發呆。
“江軼。”周聿知在前頭插著兜側著身子，深邃的眉眼注視著她：“過來。”
她回過神，看著前頭明亮的路燈下，站在原地等她的少年。
這一刻她有一種錯覺，彷彿這個像太陽一樣耀眼的少年，是在專門為她停駐下來一樣。
“來了。”她扯了一下嘴角，跟上去。
兩人並肩同行，穿梭在人行道上，步履緩慢，倒真的像在散步。
“……班長，你手臂上的擦傷好了嗎？”江軼耐不住安靜的尷尬，找了個話題。
周聿知側臉，眼神幽幽：“你叫我什麼？”
“………”江軼梗了半天，她妥協：“周聿知，班長這個稱呼不是挺好的嘛？你幹嘛不喜歡？”
周聿知的半張臉溺在白光下，黑白分明，他沒什麼表情：“班長不是我要做的。”
“…那你成績好，人氣高，同學們喜歡你，所以你才是班長嘛。”江軼憑著感覺，評論道。
而且平日裡大家這麼叫也沒看他這麼牴觸…
“…同學們…”周聿知抓到了關鍵詞，他若有所思地，看了江軼一眼，問：“你呢？你也這麼覺得？”
江軼沉思，她想，她應該比班裡同學更喜歡他一點點。
“…嗯，你……功夫好，打人狠。”
周聿知勾上嘴角，但他思及前段日子，那弧度又瞬間冷硬地向下，良久，他彷彿並不在意地隨意一提：
“三中那個校霸…你男朋友？”
江軼疑慮地想了半天，才轉過彎，無奈一笑，解釋道：“你說陸行禎？他是我發小。”
周聿知嗯了聲。
“…我小時候跟他一起上過家教課，他爸人挺好的，那天我也不知道他在，不是故意鴿你們的。”
江軼以為周聿知依舊在意她運動會那天匆忙告別撇下眾人去吃飯的事，耐性解釋。
但周聿知彷彿並不像寬宏大量、冰釋前嫌的模樣，他臉部線條冷硬，神色淡然，江軼的解釋更像是雪上加霜般。
兩人無言，一路兜兜轉轉，取了畫板，一直走到江軼家小區那條上坡的小道上。
晚間的風一陣一陣的，路邊栽植的綠化一路蜿蜒而上，從基礎設施可以看出附近的小區都是高檔的層次，安保人員在車輛駛過的地方設了路障。
“…謝謝，我家到了。”江軼瞥了眼周聿知的神情，她猶豫了一下，又補充：
“要去我家喝杯茶嗎？”
話一出，江軼便大覺不妥。
這種聽起來充滿曖昧的邀請彷彿並不算清白…
她咬著後槽牙。
周聿知應該會禮貌地婉拒。
嗯，然後面無表情地離開。
她只是客套一下。
“可以。”
周聿知的確是面無表情，但他答應得很乾脆，桀驁地立在那裡，彷彿大發慈悲給別人一個機會一樣。
“………”
江軼後腦勺冒得煙幾乎要從嘴裡呼之欲出。
“明天要交的物理和數學卷你寫好了嗎？”周聿知不合時宜地提到。
“……我…”江軼想了想，“寫了會做的。”
“我幫你檢查作業，不收你錢。”周聿知如是說。
江軼掀起眼皮，不可置信地瞪著他，半晌，她悻悻：“那真是…多謝你。”
於是，江軼便荒繆地把周聿知帶進了她家。
一切順理成章又莫名讓江軼覺得離譜。
江軼走到門牌號前，開啟黑棕色的荊棘鐵攔門，一座氣派的小洋樓坐落在前，唯一花園處兩盞燈照得廊外花圃處橙黃橘綠。
腳下平鋪著別緻的石子路，彎彎曲曲地通至小洋樓的大門前黑色地毯上的臺階下。
“你一個人住嗎？”周聿知跟在江軼開鎖的身後，燈光灰暗，寂靜無聲的。
江軼開啟鎖，推開門，聞言輕應了一聲：“嗯。”
啪嗒——江軼開了燈。
映入眼簾的是複式樓梯間的吊燈下，雕花旋轉樓梯旁邊蓋著黑布的鋼琴，屋內是樓中樓的歐式裝潢，過道上擺放著兩幅抽象派畫作和一支簡單的青瓷器。
“你喝咖啡還是茶？咖啡是現磨的，茶是六安瓜片。”
江軼拋給他粉紅兔頭的拖鞋，從櫃子裡拿出咖啡豆和茶葉。
周聿知沉默地看著他46碼的腳上嘟著腮幫瞪著眼的兔子拖鞋。
“我喝水，江軼，你就沒有爺們一點的拖鞋嗎？”他抬起露出大半的後腳跟。
江軼這才回頭，仔細打量了一番身高接近一米九的少年侷促地踩在不合腳的粉紅兔耳拖鞋上。
畫面頓時有些不搭調，但…
“噗呲——”
江軼冷俊不禁地笑起來，她沒什麼誠意地說：
“我這一般只有我自已，家政阿姨都是門口一次性塑膠鞋機器踩一下就進來，你也過去踩一下吧。”
周聿知在粉紅兔耳拖鞋和塑膠鞋之間果斷選了後者。
江軼上樓把今天寫的全部作業都搬了下來，duang地一下，堆砌在周聿知坐的沙發前茶几上。
“今天剛補的，很多不會。”她指了指那疊作業。
周聿知拿起作業，粗略地瀏覽了一番。
“有鉛筆嗎？”他問。
江軼遞給他。
周聿知便杵著筆，翻開她的練習冊，在上面圈圈點點，手速很快，神色卻逐漸複雜起來。
大概過了十分鐘。
周聿知將他的註解一一攤開，修長圓潤的指尖指在他圈注的題目上：
“我把你錯的題在課本上單元的知識點，類似的題型和易混淆的考點都寫了，你回頭看看，不懂的可以問我。”
他翻了翻：“你不會寫的題有點超綱，我講的話需要的時間有些長，我先把步驟寫出來。”
江軼愣愣地看著他低垂著睫毛，認真平靜的臉，腦海裡不禁想起了前天這張乾淨俊逸的臉上被斑駁血跡染紅的樣子，陰冷發狠的眼睛同此刻平和溫良的眼睛重合在了一起……
周聿知這人是不是有點人格分裂，江軼想。
平靜的狀態下他像個正經的好學生，打架的時候，他又像蓄勢待發的兇狠狼王。
她看了看時間，對對方說道：“我不著急，你先寫，我上樓洗個澡，剛才出汗了。”
說罷，江軼便放周聿知一個人在樓下，獨自上了樓。
周聿知望著樓上若有所思，他提筆，順著思路，挑出最簡單易懂的方法，在草稿紙上沙沙地寫起來……
他思路清晰，手速驚人，不到三分鐘便將具體步驟陳列其中。
叮咚——
叮咚——
門外響起門鈴。
周聿知一愣，為難地瞧了眼樓上，他本不預搭理，但聲音窮追不捨。
叮咚叮咚——
他起身，走到監視器旁邊，一看究竟。
畫面呈現的居然是一個穿著黃條校服的男生，該人五官張揚，帶著笑，面板有些黑，且眼熟不已。
監視器上滋啦出對方的聲音——
“阿軼，是我。”
周聿知眉頭擰緊，瞳孔裡倒映出男生鋒利的眉頭和狹長的眼睛，一張嘴彷彿便圖謀不軌的模樣。
他涼涼地看著監視器內的人親暱地叫著江軼的名字。
對方似乎毅力頑強，無人搭理還持之以恆。
叮咚——
“阿軼，你在不在？”
周聿知冷笑一聲，看著螢幕數秒，他幽深的瞳孔閃過一點流光，他伸出手指，按在接收器上，將自已的聲音透過監視器傳遞給對方——
“請問，你找誰？”
他低沉磁性的聲音一往外擴，門外的少年明顯臉上神情錯愕，沉默下來，他在監視器上的表情並不平靜。
兩人便隔著一堵門，竟無一人再說話。
等江軼擦著頭髮，披著白色外套，裡頭穿著白色睡裙，裸露出兩隻腿，白晃晃地從樓上走下來，踩到最後一個轉角的臺階，樓下客廳的場景一時讓人失語。
兩個身型修長高大的少年並排坐在沙發上。
一個穿著衝鋒衣翹著二郎腿靠在沙發上，端著水，枕著手臂，神色淡然自如。
一個穿著三中黃條校服身板端正地立在沙發上，兩隻手疊握在一起，神色凝重複雜。
“………”
江軼擦頭髮的動作凝固在頭上，她眨了眨眼睛，張了張嘴，一時半會竟找不到合適的語言寒暄在場的人。
“阿軼？”陸行禎站了起來，他看見江軼的裝扮，眉眼間的凝重更加突兀。
“…行禎哥？你怎麼來了？”江軼放下毛巾，瞥了周聿知一眼，又看了看陸行禎。
“阿軼，你跟這個男的是什麼關係？”陸行禎用手並不禮貌地指向沙發上的周聿知。
江軼知道對方誤解了情況，她道：“他是我們班班長，路上遇見，來……”
她一頓：“來幫我改作業。”
陸行禎明顯一個字沒信，他臉上竟是難以置信：
“你們班三四十個人，他為什麼來你家給你改作業？阿軼，我不是覺得談戀愛不好，但是這種一談戀愛就上你家的男的，一看就不正經——”
江軼覺得頭有點大，她擺手：“不是…”
“我爸叫我照顧你，他也不會希望你找一個渣男談戀愛，你們……已經……”陸行禎越說越激動。
咚——
周聿知放下腿，將杯子擱置在茶几處，站起來，走到陸行禎面前：
“渣男？說我嗎？”
江軼摁住自已額頭猛跳的青筋，她拉住周聿知，轉頭朝著陸行禎：
“我們不是在談戀愛，今天是個意外，行禎哥，我才轉學來南綏多久，他人很好的，你別激動…”
陸行禎轉頭看向周聿知，示意他解釋。
周聿知抹開涼薄的薄唇，不甚在意地看著對方：
“江軼談不談戀愛，你好像很激動？怎麼，你是她親哥？”
“……”江軼扯了扯周聿知的衣角。
“我…”陸行禎不滿地瞪住他：“我就算不是她親哥也是一起長大的朋友，倒是你，大晚上出現在阿軼家裡，你哪位啊？”
周聿知頭一歪，繞有意味地看著他。
“…行禎哥…”江軼小聲打斷他，猶豫道：“是我，讓他來的。”
“……”陸行禎臉色更差了。
周聿知把練習冊攤開，重新坐到沙發上，忽視了立在原地半天說不上一句話話的三中學生，他招呼江軼：
“過來，我給你講題。”
江軼扭頭瞧了眼陸行禎，嘆了口氣，便到周聿知旁邊坐下。
“行禎哥，你可以到樓上游戲房打遊戲，都是更新款。”江軼貼心地安排。
“…不，我也想聽他講題，剛好，這單元測試我沒及格。”
陸行禎迅速落在周聿知另一側，湊到他旁邊，等著他開始。
周聿知：“……”
於是，三人坐在沙發上，一整個晚上將物理電路分析和動量守恆定律以及數學函式求導和微積分大題融會貫通地學習講解了一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