濱崎山莊在郊區，從市區駕車起碼兩個小時。
班車上的學生從神采奕奕地鬧鬨到被顛婆的山路十八彎搞得昏厥，哈氣連天。
“大家精神些，平時早讀都不見你們這麼困，看見前面白色提示牌了嘛？我們到濱崎山腳下了。”張齊平撐著座椅，扶著車把手，站起來朝著後排的學生指了指玻璃窗外。
江軼順著手指的方向開過去，卻也不由得驚豔。
南綏同北寧最大的不同就是氣候景色偏向於江南百景，煙雨如畫，綠樹成蔭。
濱崎郊區綠化面積覆蓋了一大半山河，在綠油金黃的植被中，山莊淺露出一支庭院廟角，大老遠看上面還有巨大的鼎鍾。
適才一路，江軼看著從山體滑下的小溪流，源源不斷，匯聚到下坡出她們要到的山腳庭院上。
“北寧的淵白山冬天的時候白雪皚皚，上面有一座很靈的寺廟，你去過嗎？”周聿知看著江軼眼底的著迷，像一隻貓落在稻田穀裡迫不及待像下車翻滾在野地裡一樣。
江軼收住眼，淵白山啊……
“淵白山的寺廟我沒去過，但我爸媽去過，我媽懷我的時候。”江軼神色淡淡，如同陷在一段蒼茫的霧凇林中。
周聿知心道不妙，他這是精準踩雷了？
“我克父母就是淵白山的清遠寺，裡面一個得道高僧說的。”她笑了笑，很平靜，甚至繞有趣味地：“淵白山有一口井，據說是當年神仙下凡嘗的第一口塵緣，對著它許願很靈。”
周聿知蹙眉，他還是不太爽：“改天咱去北寧，讓那和尚站著我給他算一卦。”
江軼不以為然：“算了，我怕你被轟出寺廟。”
周聿知挑眉，玩味地抹著笑：“你怎麼知道我要說什麼？”
江軼清冷的眉眼一抬：“你不是要算人傢什麼時候入土嗎？”
噗呲——
前排的許易然、宋晚雙雙回頭：“班長，你能不能算算今天咱能不能看到星象啊？”
周聿知懶洋洋地枕在後腦勺自已疊起的手臂上，偏頭看了江軼一眼，隨後改了口吻：“可以。”
“真的？”江軼也好奇地看他。
他也不知道，周聿知想。
但是聽說北斗星能許願，他從未許願過。
他不信這些。
但如果有千萬分玄學的機率存在，他還真想許個願。
“聽說在山頂最高的地方許願，比在其他地方靈，因為最接近神明的耳朵！”宋晚興奮道。
許易然接話：“你想許的什麼？”
宋晚白了他一眼：“告訴你還能靈驗？”
許易然：“………”
班車駛入濱崎山腳的停車位上，十班學生東張西望地下車，又重新恢復了生氣。
“現在是早上十點，大家等會一起去燒烤區吃飯，下午我們輕裝上山頂。”張齊平持著喇叭叉著腰喊道。
然而他話語還未結束，被課業束縛長久的學生已各自散去，三兩結伴走進了庭院裡。
庭院呈半扇形，中間有一橢圓形的池塘，裡頭養著幾條魚紅血魚，魚鰭通紅華澤，魚身肥碩，幾個學生圍在池塘邊，想伸手摸。
“別碰。”周聿知牽著江軼的手，對著他們說道。
陳梓昂這次接上了：“你們小心點，這魚市場價一條八萬。”
幾個學生的手僵在半空，瑟瑟發抖地縮了回來。
“這山上有水庫，班長，你帶魚竿沒有？咱一會去釣魚啊！”許易然搭手在宋晚肩上，被她一巴掌打掉。
江軼嗯了一聲，好奇地望向周聿知：“你會釣魚啊？”
周聿知溫潤一笑，嗯了一聲。
“哎呀，沒勁，釣魚有什麼好玩的…”宋晚拉過江軼，要往臺階下立牌吊著調酒字樣的攤位走。
周聿知眼睜睜看著自已的小女朋友別奪走。
他咬了咬後槽牙，陰沉沉的目光橫了許易然一眼。
“？”看他幹嘛，許易然莫名其妙。
“哎呀，女生有女生的心思，班長，不差這點時間，走，我看見室內有電遊！”陳梓昂和幾個男生拉住周聿知，幾人勾肩搭背地朝著室內走去。
宋晚拉走江軼後，賊眉鼠眼地瞧了眼看不見的幾個男生，湊到江軼耳邊，偷偷問道：
“軼軼，剛才在車上我沒敢問，那個三中校霸是不是喜歡你？”
江軼抬眼，驚訝地搖頭：“你怎麼會這樣想？”
宋晚一臉不相信，她高深莫測地低聲說：“女人的直覺很準的。”
江軼無可奈何地嘆氣：“你跟周聿知的腦回路一樣清奇。”
“班長也覺得對不對！”宋晚吃瓜的興奮寫滿了瞳孔，她抿著嘴角：“你們到現在都沒有進一步，他一定覺得你對他根本沒那麼喜歡，搞不好還以為青梅竹馬才最難忘……”
江軼啊了一聲，神色怪異，逐漸凝重，遲疑地：“我們挺好的啊……”
“哎呀，他裝的！”宋晚洩氣地瞧了她一眼：“你沒發現車上大家說那校霸，班長一言不發嗎？”
江軼沉默地回憶了一下，想起之前對方連一個稱呼都那麼在意，也不是不可能……
“還有啊，我偷偷去問了我媽，她是記者，她搞到小道訊息，裴訊科技出的負面新聞根本就是周氏集團旗下的子公司搞的……”宋晚眯著眼，認真道。
“啊？”江軼看著旁邊玲瓏心的少女。
“我聽說班長經常去那家子公司幫忙，我懷疑就是班長乾的。”
“……不會吧，他才高二，生意上魚龍混雜的，能懂這些？”江軼覺得不可思議。
“普通人的高二跟班長怎麼能一樣？”宋晚突然昂首挺胸，掐指一算：“班長這個人…嘖嘖嘖……”
江軼：“………”
“軼軼，你應該對那校霸沒感覺吧？”宋晚自顧自地喋喋不休：“我有一種預感，班長偽善的面容遲早有一天會露出…獠牙！”
江軼扶額，無奈一笑：“什麼亂七八糟的，他人這麼好，哪裡偽善啊…”
兩人已經到了小酒坊攤位前，宋晚要了兩杯特調酒精加果汁，拉著江軼做到高腳凳上。
“哎呀，你怎麼這麼單純啊！”宋晚端著酒杯抿了一小口，舌尖被酒精的辛辣刺激到，嘶了一聲。
江軼攫住杯角聞了一下，才喝了兩口。
“你看，那個三十多歲姓裴的西裝男都能被他算計，而且他爸是誰啊？周錦宏耶，我那天之後查了才知道，華人商會會長，橫貫中西，我之前只知道班長家有錢，沒想到他是大名鼎鼎周錦宏的兒子！”
宋晚越品手裡的酒精飲料越上頭，酸甜可口，直充天靈蓋。
江軼早就知道這些，但她不在意周聿知是誰的兒子，有沒有錢，這些她一個都不在意，也覺得真的不重要。
“那……就算真是這樣，他人也很好啊，跟他爸是誰沒關係吧…”
宋晚捂住臉，孺子不可教也也。
“我的意思是，你要是哪天移情別戀甩了班長，或者喜歡上別人千萬…不要惹毛了他，最好……”
“等等…”江軼打斷她，難以置信地睜大眼：“我為什麼要甩他？兔兔，你是不是有什麼誤解？”
這次輪到宋晚沉默了，她頓了頓，掩下睫毛，眼皮微動，聲音低沉下去：
“軼軼，你真的覺得…我們這樣的年齡，喜歡能長久嗎？”
說著，她微微擰著眉心，把剩下的半杯特調果汁一飲而盡，隨後摁了摁太陽穴。
“為什麼不能呢？”江軼愣愣地看著她。
酒精一下子全部下肚，宋晚的皮肚喉嚨都有些火辣，嗆得她咳嗽了兩聲，江軼替她順了順背。
“我跟許易然在一起過，一個星期。”
噗——
江軼差點被流淌在喉嚨半截的酒嗆到，她微微長著嘴唇，死勁眨了眨眼睛，不太確定地：“什麼？”
“很驚訝吧，就高一剛開學。”宋晚笑了笑。
“可是你們看起來像…”
“後來我們都覺得做情侶不合適，就變成朋友了。”宋晚直直看著空蕩蕩的酒杯。
江軼被這詭異的資訊量消化掉了思緒，良久，才磕磕絆絆地問：“……那你，難道還…喜歡他嗎？”
她突然回憶起在學校的場景。
許易然和宋晚的確經常粘在一起打打鬧鬧，可她從不覺得曖昧，也沒往那方面想。
兩人像關係很鐵的朋友，甚至宋晚會在許易然面前討論隔壁男生的臉和身材。
這也太奇怪了…
“不知道。”宋晚很坦然，她託著下巴，撐在酒坊座上，“但是高一的時候我第一看見他的確挺喜歡的。”
江軼捏住高腳杯冰涼的外延，當著安靜的聆聽者。
“咱們學校的情侶其實很多，小樹林人來人往，但在一起一年以上的幾乎沒有，或者一畢業就分手了，大家的喜歡就像龍捲風，來來去去，快得很。”宋晚輕聲說道，像一個感慨萬千的老人。
“我當然希望你和班長好好的，但是軼軼，很現實的就是，我們年紀太小了，幾乎沒有一個人…會把物件當成最後一個相處。”
江軼聽到這，發現自已的心臟墜墜的痛，她抑制不住地去想一些可能發生的事。
周聿知的確是說喜歡她，她也很喜歡周聿知。
但不可否認，誰都不知道未來會發生什麼。
她突然想起在張齊平辦公室，老師語重心長的話——
【一張紅證開始，一張紅證結束】
這好像是所有人年少情深的伴侶大部分的歸宿，更何況大部分人，連第一張紅證的開始都不可能。
“可我是把他…”江軼哽了一聲，似乎覺得矯情，或者是年輕氣盛的誓言總是很可笑，但她還是堅定地告訴宋晚：
“可我是把周聿知當成第一個…也是最後一個伴侶相處的。”
宋晚被她眼底的目光炯炯有神，認真和真摯震撼了一下，她把還想說的悲觀主義吞嚥下去，露出一個燦爛又欣慰的笑容：
“江軼，我其實真的很喜歡你給人的那種倔強感，好像天塌下來，你都不願意鬆手讓個高的人頂一樣。”
江軼又從南綏的朋友嘴裡聽到了有關自已的正面評價，心底浮出一絲欣喜。
她覺得身邊人真的太可愛了。
“那我祝你和班長……長長久久！”宋晚把續杯上的高腳杯和江軼的輕輕一碰，發出清脆的玻璃聲。
啪——
“……你喝這麼多，等會醉了。”江軼擔心宋晚的狀態，她覺得手裡的酒精喝起來度數不高，但特調酒精飲料本身欺騙性就很高。
就在此刻，不遠處庭院裡頭傳來張齊平的喇叭聲——
燒烤時間到了，大家集合！
江軼阻止了宋晚的貪杯，她拉著女孩，正要走上小拱橋，穿過小池塘，朝著庭院裡頭走去，她眼底突然湧入了一片黃黃白白的校服。
“欸？三中學生來了……”宋晚踮著腳望過去，江軼看她搖搖晃晃的，嘆氣中拉過她。
“走吧兔兔，吃飯了。”
陸行禎估計到了，江軼望著黃白的人群，轉頭晚上他給自已發微信，說他偷帶了煙花爆竹，要在山頂上放給她看。
前腳他們剛放完絢麗的煙花，下一秒一定會被班主任逮到。
【沒事兒，不就寫檢查嗎？哥到時候寫兩份。】
陸行禎是這樣說的。
江軼已經對他出格且不靠譜的行徑習以為常，她婉拒了。
——
十班的男同學早已把燒烤架和炭火準備好，在偌大的室外庭院，圍繞著康乃馨和千頭菊的花圃，稀稀落落地被學生包圍了。
江軼拆開了從車上小冰箱裡順的新鮮魚蝦，她打算拿竹籤插進魚蝦身體裡竄起來，無奈生肉緊緻，她費勁了半天才堪堪串上一隻皮皮蝦。
“我幫你。”周聿知接過她手上的東西，然後輕鬆迅速地把一隻只鮮蝦魚串好。
周聿知和江軼交代的跟車裡放了不少豐富的食材，在十班同學的欣喜和雀躍下瓜分完畢。
“班長，你和嫂子就像十班的再生父母。”許易然看著一個個烤架上新鮮的食材感嘆道。
火焰很快在炭火裡冉冉升起，煙熏火燎，肉汁葷素的香味濃郁，撲鼻而來，空氣中到處都是噼裡啪啦的燒焦聲…
一排排烤架旁邊是忙碌的學生和嗷嗷待哺的同學。
“好餓好餓…這個肉熟了吧”
“我的烤香腸又被誰偷吃了！”
“那個偷我大蝦的賊…可惡！”
“嘛嘛嘛…好吃好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