呂顏喜歡陸行禎這件事在從前北寧八中近乎人盡皆知。
高一那年夏天,呂顏在北寧八中教學樓天台拉開紅色的橫幅,搖搖晃晃地在風中飄揚,紅色橫幅上寫著白色的字——
【陸行禎我喜歡你】
呂顏是透過江皓月認識陸行禎的,陸家和江家走的近,陸行禎沒少來串門。
陸行禎逃學逃課是常態,但他喜歡放學吊兒郎當買瓶汽水站在校門口等江軼放學,時間一久,幾乎成了北寧八中的名畫風景。
看上他的女生層出不窮,江軼在很長一段時間都被陸行禎拿來當擋箭牌,婉拒鶯鶯燕燕。
“你很得意?等著瞧吧。”呂顏瞥了周聿知一眼,嘴角一扯,九班班長吆喝著她們集合上課,幾人小分隊又趾高氣揚地從江軼身邊離開。
她看起來動作行雲流水,毫無顧忌,一點不像心虛的模樣。
“班長,可能也不是她……”江軼出神地望著那邊,下意識脫口而出,她轉頭,卻見周聿知目光沉沉地看著她。
少年人的眉骨本就突出深邃,壓低眉宇的時候帶著渾然天成的氣質,無端讓江軼脊背一涼。
江軼一瞬間有點像被人捏住脖頸的那種牽制感,她以為周聿知聽了呂顏的話不高興,便說道:
“我跟行禎哥真是普通朋友。”
“你能不能別叫陸行禎哥。”
兩人幾乎異口同聲,對峙上眼神。
“你叫他哥以後就故態重萌,喊我班長?”
周聿知幽深漆黑的瞳孔緊緊縮在面前人白皙的臉上,陸行禎三個字就像他960萬平方公里上埋的地雷,能平地一聲雷炸起千米的水花。
“……”江軼盯著少年不滿的神情,她沒想到周聿知在意的是一個稱謂而不是其他,該說這人會抓重點還是說他跑題。
“我那是下意識…”她軟了語調:“阿晟,你幹嘛跟他計較,他就像我親哥。”
周聿知依舊不太爽快,他把喝盡的礦泉水徒手捏癟拋進最近的垃圾桶,他鬱悶得覺得頭頂樹葉上的太陽都令人煩躁。
高二學生的體育課是散養,體育老師課前熱身十分鐘後就放任這群看起來被課業折磨得面色疲倦的學生自由活動了。
宋晚衝過來,拉著江軼去小賣部,最近幾天,江軼和周聿知形影不離,她覺得有種被橫刀奪愛的冒犯感,她回頭對周聿知說道:
“班長,你別跟著我們。”
說罷,瞥下面面相覷的幾個男生,蹦蹦跳跳拉著江軼直奔小賣部的路。
許易然一隻手攬過周聿知的肩膀,吊兒郎當吹了支意味不明的口哨,他看著周聿知。
陳梓涵挑了挑眉:“班長,你跟江美女在一起了?”
周聿知將他們的戲謔盡收眼底,他應了一聲:“嗯。”
趙珅一臉嫌棄地瞪他:“是誰當年婉拒隔壁三中校花南嘉藝時信口開河,說自已高中不早戀的?”
周聿知眸光波動,他的腮幫動了動,理所應當地聳肩:“十八歲怎麼能叫早戀?”
眾人:“6。”
早上第一節體育課後,便是接連的英語、數學,窗外知了蟬鳴聲聲不斷,似乎迎合著教室內學生們的心煩意亂和睏倦,一直到了晌午飯點。
周聿知作為班長被班主任張齊平叫去商量月考後的野外求生訓練營活動,江軼想留在學校裡把數學卷做完,晚上才能多留點時間給物化生。
她打算在學校食堂吃飯,宋晚一直以來嫌棄食堂飯菜難吃,都是回家吃飯,幾個男生照例在校外吃完飯去操場上打球。
江軼第一次一個人去學校食堂,她胃不太好,學校食堂飯菜油膩,平常她也是習慣回家吃家政阿姨準備好的飯菜。
但下個星期就是月考,江軼的眸子一想到成績就變得黯淡無光,成績進步是一個循序漸進的過程,但她沒日沒夜地學習,腦海裡只有張齊平那句話。
【這不過是一次考試你們都做不到,未來的人生你們也負責不了。】
江軼知道自已身上揹負著不單單是自已的前途,還有江家未來的家業。
陸鵬達多次私底下和他談話,說等到她大學畢業就把江家所有的生意都交接給她,讓她好好學習,要對得起父母留下的家業。
除了這些,還有周聿知問她——
【考慮一下考進前10?】
江軼希望自已在周聿知眼底是優秀聰明的,畢竟周聿知那麼耀眼,太陽高高掛在天上,如果不努力靠近一點,總有一天會西沉的。
江軼懷著滿腹心思排隊打飯,南綏七中的食堂有三層,一樓是便利店,二樓是中餐,三樓是西餐。
大部分學生都會在中餐樓打飯,經濟實惠,所以打飯隊伍像蛇一樣冗長,食堂內嘈雜鬧鬨,江軼打了清淡的三個素食,便選了個靠窗的清淨位置。
她咀嚼著,想到適才周聿知的表情,想來他應該生氣了。
自已脫口而出一聲,班長。
她有點後悔,可她沒明白周聿知連裴遠哲的事都絲毫不過問,為什麼這麼在意陸行禎呢……
因為陸行禎年輕嗎?
但她也沒法跟陸行禎絕交啊,小時候如果不是他,江軼只會更加孤僻冷漠,對人淡泊不在意。
陸行禎就像她親哥一樣,小時候江皓月沒少栽贓陷害她,父母每次的責怪,陸行禎都會一攬子包攬,擋在她前面。
江軼想著,打算就這件事認真跟周聿知探討一下。
就在她沉浸在自已的世界,將外界的喧囂吵鬧遮蔽在外時,她眼底出現了一雙眼熟的LV運動鞋。
“江軼,咱真是有緣。”呂顏端著盤子,身後跟著一個女生,她掃了一眼空蕩蕩的座位,然後大搖大擺地把盤子往桌上重重一放。
呂顏拉著女生一同在江軼的對面坐下,她的笑容可掬卻帶著一絲詭異的冷,死死盯住江軼。
“………”江軼擰著眉,她看了打擾她清淨的人一眼,也不打招呼,筷子夾著菜和米飯,一口口往嘴裡送。
呂顏對她愛搭不理的樣子很是惱怒,她陰沉著眼,並不打算讓江軼好過……
她低眼看著自已盤子裡剛打的紅彤彤的油亮紅燒肉,嘴角一扯。
只見呂顏用筷子挑起一口四方的紅燒肉,然後狀似不小心地,用力投擲到江軼的紫菜蛋湯裡。
嘩啦——
湯汁四濺,油膩的肉一入湯中便汙染了它的清澈,混濁的湯浮出一層維和的油脂。
江軼低頭,見自已潔白的校服上一塊汙漬,明顯也沾上了湯汁。
“啊…不好意思……”呂顏假惺惺的嘴臉浮出歉意,她抱臂目視著停頓住的江軼:“怎麼不繼續吃了?”
江軼眼底的不耐一閃而過,她放下筷子,面無表情地平視呂顏:
“你到底想幹嘛?”
呂顏靜靜地看著江軼嬌好平靜的面孔,這人眉眼高低間依稀有著一種令人作嘔的清高,彷彿任何事在她眼底都不算什麼。
她掏心掏肺對陸行禎,陸行禎卻只跟著江軼屁股後面轉,彷彿看不清江軼這種水性楊花的女人本性一樣。
她想暫時拿班費墊付父親的醫藥費,卻被江軼告發舉報,害她抬不起頭,害她不得不轉學,害她父親沒有及時治療…!
現在她不缺錢了……但她一看到江軼便想起她父親的死。
一看到江軼便想起她母親跟她說的秘密。
憑什麼呢?
就憑江軼的出身嗎?
倘若揭開那個秘密,江軼這個清高自持的裝模作樣也會破裂,但她的處境也會因為這個秘密而處於不利。
她好不容易才翻身。
呂顏一動不動地看著江軼,彷彿要把她的五官仔仔細細地摳下,她似乎恨極了這張臉。
像,太像了。
跟那個人一模一樣。
儘管她媽一而再,再而三叮囑她不能把那些事說出去,但她對江軼的敵意和痛恨根本藏不住。
呂顏胸腔內無端燃起更邪門的火,她瞧著江軼那張臉,想要在她波瀾不驚的神色上撕開偽裝的外表。
她噌地一下站起來,然後極度順其自然地,把自已盤子上裝的葷素一同倒在江軼的肩膀上。
油膩飯菜的氣味瞬間撲進江軼的鼻腔裡,她甚至還沒來得及反應,呂顏的空盤子便已然被丟在桌上,晃盪搖擺著在上面發出叮噹的聲音。
“真不好意思,手滑了——”呂顏肆無忌憚地對著江軼笑,居高臨下地看著她。
江軼處在震驚中都還未來得及意識到正常人做不出來的惡劣行徑。
她第一反應是荒唐。
第二反應是想反擊。
但她還未站起來,一雙骨節分明佈滿青筋的手便握在了她桌上的盤子邊緣,指甲整齊圓潤。
幾乎不到一秒,她便聽到呂顏難以置信的尖叫聲。
“啊啊——”
江軼抬頭,她微微放大瞳孔,她看見呂顏的校服上同她一樣倒滿了菜汁湯水,那人一手插著兜,一手把空盤子往桌上和呂顏的盤子疊上。
周聿知滿臉陰鬱地站在一旁,他的出現和呂顏的尖叫直接吸引了食堂吃飯的一眾學生,在眾人訝異驚恐的目光裡,周聿知一腳把呂顏放在座位上的書包踹到地上,飛出七八米遠。
啪嗒——
書包的拉鍊散開,裡頭的書包作業遍佈一地,白花花的惹人注目。
“周聿知!——你有病啊?”呂顏控制不住自已朝他吼道 ,臉色難看得扭曲。
周聿知並不理會她,他壓低眉骨,抿著嘴角,把座位上怔忡住的江軼一把拉起來。
“有燙到嗎?”他低沉沉的聲音傳到江軼耳朵裡。
江軼看著他黑幕如寒雪的漆黑瞳孔,搖了搖頭, 輕聲道:“沒有。”
周聿知從口袋掏出紙巾給江軼把汙垢擦乾淨,但校服潔白,汙漬難去,擦了半天還是有一大灘痕跡。
他越擦臉色越陰沉,手指愈發用力發白,他慕寒的眼睛撞進了直勾勾盯著他看的江軼眼裡。
兩人彷彿碰撞出另類的火花。
一瞬間,江軼的嘴角弧度居然上揚了起來,她看著周聿知緊繃不滿的面容,和剛才那樣衝動又張揚的做派。
“阿晟,你不生氣了?”
周聿知用力擦拭的動作一滯,他無言地探進少女的飽含星光的眼眸中,他沒再說話。
他還在賭氣。
江軼想給他順順毛,但此地不宜久留,她已經看見旁邊看戲的同學們拿著手機一臉亢奮地在拍攝了。
江軼適才並不是容忍呂顏,只不過周聿知的速度比她還快,似乎有仇當場就報了。
隨著她們這邊動靜愈發吸引人,江軼不想再被叫去年段長辦公室,她拉上週聿知,冷冷瞥了呂顏一眼後,出了食堂。
走出食堂,周聿知便冷不丁地開口,站在江軼面前,他們杵在學校最枝繁葉茂的梧桐老樹下,光影打在他們身上。
“你怎麼不知道反抗?”他悶聲地看著江軼身上的汙濁。
“是你領先我一步,不然那盤菜應該是我倒。”江軼的目光探究地看著他。
“這麼針對你…江軼,這幾天放學你都得跟我一起走。”周聿知蹙著眉,“地下室那事她嫌疑最大。”
江軼並沒有把突發情況放在心上,她甚至比較在意周聿知的態度。
“我還以為你要生氣好幾天不理我呢。”江軼如是說。
“我為什麼好幾天不理你?”周聿知疑惑地看著她,不明白小姑娘的腦回路。
江軼沉吟片刻,她說:“我看大家談戀愛吵架冷戰一般都需要好幾天,你脾氣挺好的,阿晟。”
周聿知這下是真疑惑:“我們什麼時候就吵架了?錦鯉小姐,那是你,單方面冷暴力我。”
江軼瞪大眼睛:“我?”
“你跟宋晚一起走了,上午三節課你一道題都沒問我,這不是冷暴力我嗎?”
江軼無言地看著對方。
她以為周聿知生氣了,她才忍著沒打擾他,怕對方嫌她煩。
“江軼,我剛才還以為你會在教室裡等我一起去吃飯,結果我回來教室裡空無一人,你這個女人好狠心。”
江軼聽著周聿知喋喋不休的抱怨,彷彿受了什麼天大的委屈。
“就因為我說到陸行禎,你就這樣對我?”他幽怨地看著她。
江軼有種錯亂感,她向來下意識考慮會不會麻煩別人,會不會對對方造成困擾。
但周聿知好像在告訴她,就是因為她不去煩他,才讓這個少年表現出落魄失落如同小狗一樣。
有種酥麻的異樣,江軼想,跟周聿知談戀愛好像跟想象中有一點不一樣。